除了提前知道内幕的张释之,其余大臣们此刻都是万般惊愕。
包括那位干净到了极点的中行说,这位中行说,俨然就是历史上缔造了“汉奸”这个词语的那位,不少人会以为这人只是因为作为汉朝和亲的随员而反叛,情有可原。
按着当时的观念来看,首先,阉人只是奴,纵然是做官吏的,也不过是天子的家奴,其次,汉朝的几次和亲,是有很强的政治意义的,她们的作用可不只是给单于吹吹枕边风,随行的人也并不少,从当时的观念来看,他就是一个不忠卖国的败类。
若是抛开这件事,但从史书上所记载的行为来看,这个人的人品如何呢?
从他多次的勒索钱财的行为来看,这人相当的贪婪,从他跟单于劝谏,丢掉撕毁从大汉弄来的好谷布匹,彰显大汉的东西不如匈奴这件事来看,这人很是冷血,几乎不考虑底层的匈奴人,从他跟汉朝的使臣辩论的情况来看,这人身上是完全没有任何的道德观念和伦理观念。
此刻,中行说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自己准备了那么久的情况下,这暴君居然就要这样斩了自己,他们明明是没有罪证的啊!
当如虎似狼的甲士拽着他往外走的时候,中行说终于怕了,双腿颤颤,他的脑子很是灵光,大概也是知道这种时候谁能帮到自己,他看向了周昌,大叫道:“我无罪!岂能无罪而诛?!”
众人都没有说话,可周昌还是站了出来。
“大王,不可滥杀!”
周昌的神色很是肃穆,刘长早就料到周昌会站出来,还没等周昌继续说,他便看向了张释之,“周相疲乏了!送他回去休息吧!”,张释之点了点头,即刻领着人来送周相,周昌大怒,抡起了拐杖,甲士们一拥而上,有的抓着他的手,有的抓着他的腿,不等周昌说话,便带着他迅速里开了这里。
“暴君!暴君!”
远远的还能听到周昌那愤怒的叫声,张不疑不由得笑出了声,随即板着脸,“陛下,我看周相病得不轻,都开始胡言乱语了,我看,可以为他准备一个谥...”
“闭嘴!”
“唯。”
张不疑低下了头,刘长看向了那几个甲士,再次挥了挥手,当周昌被人抬走的时候,中行说已经是崩溃了,场上唯一能救他的已经被带走了,还有谁呢?他看向了其余的三公,只是,甲士们没有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拖走。
召平皱了皱眉头,狐疑的看向刘长,作为老舍人,召平很了解自家大王。
自家大王确实算不上什么贤君,可也绝对算不上暴君,别看他整日叫嚣着烹杀,可到如今,又何曾真的烹杀过别人?这种滥杀的事情,大王更是做不出来,那大王是有什么目的呢?
张释之跟着那人走了出去。
中行说被拖到了门外,有人挖好了一个坑,这坑是用来接血的,中行说的脑袋被按在这坑边,有甲士拔出了刀,就在他的脖颈边比划着,中行说只觉得浑身瘫软,他想要逃离这里,可全身也用不出半点的力气,整个人都已经软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嘶哑的怪叫着。
张释之来监督行刑,他站在中行说的面前,冷笑着。
“本想做出些功绩来,却都被你所毁...贩卖军械,不过受肉刑,这下可好了...来人啊,行...”
“张公!张公!!”
中行说就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人呼出一口气来,终于能说得出话了,他叫道:“张公救我!我愿意坦白!我愿意坦白!张公可以凭此立下功劳!大功劳!天大的功劳!!”
“大王要杀你,谁敢阻拦...”
张释之冷笑着,甲士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刀。
“张公!张公!大功劳,我知道诸多情况,都可以跟你汇报,只求您救我!求您救我啊!!”
中行说没有汉臣所拥有的道德观念,同时,也没有他们所拥有的气节,他是一个很怕死的人,在死亡的威胁下,他完全做不出其他的反应,只是想要活命,哪怕只是多活一天,多活一天也好。
张释之举起手来,让甲士们暂且停手。
中行说感受到了希望,即刻说道:“张公!从武库贩卖军械的,并非只有我一人,我知道的便有三十余人,除却贩卖军械的,我还知道参与谋反的,想要谋反的...我知道的很多...张公,您可以凭借这样的功劳当上九卿!”
张释之看起来还有些迟疑。
“张公!”
中行说不断的求情,又说出了不少的消息,张释之似乎有了决定,“好,我去跟大王说说...但是大王性格暴躁...”
“张公,请您告知大王,就说大王神武,被大王所查出,我心服口服!可城内还有很多人在欺骗他,想要背叛大王,他们暗中勾结...我知道他们的情况,可以为大王将他们都抓出来,赎自己的罪!”
张释之不由得眯了眯双眼,这厮对大王也真是了解,若大王真的要杀他,就这番话,或许还真能让大王暂时放下杀心,自家大王最是痛恨他人的欺骗和背叛。张释之很快就走进了廷尉,刘长此刻却洋洋得意的正给群臣说着自己的英明判决,廷尉十几天都没有理清的桉件,自己一出手就理清了!
“大王,他招供了!”
“他说还有很多消息要透露给大王,按着他的说法,长安城内的奸贼还有很多....”
张释之认真的说着,刘长眼前一亮,得意的说道:“如何?寡人没有判错吧?这厮果然是有罪的!寡人向来是非分明,岂能冤枉他人?”
群臣却都没有说话,大王的这个手段,在他们看来,那就是纯粹的严刑逼供,在死亡的威胁下,那小吏只好认罪....只有张不疑激动的看着刘长,感慨道:“陛下英明神武,洞察奸邪,天下的恶人在陛下面前都无处藏身!”
“那就带下去查!”
刘长挥了挥手,张释之领命。
刘长并没有再去见中行说,他令群臣各自返回,自己则是叫上了张不疑,走出了廷尉,上了车,张不疑亲自为他驾车,两人走出了些,刘长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寡人的身边,尽是些奸贼。”
“如果那厮没有说谎...那这长安之中,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谋害寡人!”
刘长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自己这般贤明,将大汉治理到这般盛世,现在居然出了这样的事,这不是在打他刘某人的脸吗?
“不疑...这些事,寡人就全部交给你来负责了。”
“廷尉那里,寡人会说一声。”
“无论是谁,管他是刘姓还是吕姓,只要是有罪证的,杀无赦!”
“唯!”
“哎,稍后还得见一下司马喜,这厮也不知会怎么写...若是写寡人执政之事有人贩卖皇宫军械,这不是要被后人所嗤笑吗?”
张不疑惊讶的问道:“大王如今尚且不是天子,这样的事情岂能怪在大王的身上呢?”
“你是不知道啊,这司马喜对寡人的偏见太大,胡言乱语!”
张不疑连忙说道:“陛下,臣最近也在准备动笔为大王修史,记录大王的言行,就像孔子的弟子们那般,让后来人都知道大王的德操!”
“哦??你已经动笔了?”
“是啊,臣所写的,还有很多不足,若是大王能指点一番,是再好不过。”
“哈哈哈,你是可以做太史令的贤才啊!”
这一对昏君佞臣,如鱼得水,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刘长原先还有些郁闷的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张不疑将他送到了皇宫,这才毕恭毕敬的告别离去。
当刘长哼着歌走进厚德殿的时候,曹姝有些惊讶。
这几天刘长的心情有些不对劲,曹姝也很是担心,今天看起来他倒是开心了很多,看到刘长脸上那傻乎乎的笑容,曹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帮着刘长换了衣裳,看着刘长那黑乎乎的袖口,曹姝也忍不住的摇头,“若是阿母在长安,大王定然是要挨棍子的。”
“阿母也快来了吧,那三个竖子留在梁国,也不知将梁国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只怕五哥张相他们都要被折腾的不轻...”
“有阿母看着呢,他们大概也不敢闯祸。”
“呵,不敢?你看阿母有多偏心?”
刘长不好气的说道:“我年幼时,不过是往阿父额头上射了一箭,阿母就险些将我打死!”
“可那三个竖子呢?整日游手好闲,阿母居然不打?”
曹姝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若是他们也往大王额头上射箭,或许便要挨打了。”
“他们也得敢啊!”
刘长傲然的说着,展了展自己的衣袖,“这衣裳不错啊,就是袖口有些小,做大点才好,我看那些楚人挥起衣袖,如玄鸟展翅,甚是好看,还能带出那种声音,就很好看...”
“好,下次我改一改。”
曹姝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城阳王还在宣室殿里等着你呢。”
“章回来了?”
刘长急匆匆的前往宣室殿,并且在这里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刘章,刘章先前被刘长派出去了,这次的谋反之事,影响甚大,地方上也隐约传出什么“保天子,清君侧”的流言,刘长便让绣衣全部出动,连刘章都派出去了。
《最初进化》
“来的正好!”
刘长一把拉过刘章,低声说道:“皇宫武库!”
“反贼们的军械是从武库里拿的!”
刘章有些惊讶,随即又说道:“仲父,皇宫武库也贩卖军械?”
“也??怎么回事?”
“我发现地方武库有贩卖军械者...正想要给仲父禀告...”
那一刻,刘章看到刘长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不可置信的问道:“我大汉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阿父时期怎么就没有?难道寡人真的是昏君不成??”
“仲父..富贵最动人心啊,如今的官吏们,不是当初跟着大父作战的官吏们啊...”
“该杀!该杀!”
刘长恨得咬牙切齿,他一直都将目标放在外敌和豪族身上,没想到,官吏们身上居然会出现这样的大问题,连武库里的军械都可以贩卖,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卖的??开国才不过几十年,大汉怎么就变了个样呢?
“章啊...地方武库的情况,你再仔细给我说说。”
刘章即刻令人拿出了自己的记录,刘章并非是那种陈平张良般的“妖人”,可他做事很仔细,办事认真,这也是刘长重用他的原因。刘章准备的详细的奏表,刘长越看越是心惊,听了许久,骂道:“怎么又是这如意?”
“这昏君,到底能不能治理好赵国?治不好就换个人!”
没错,这次的地方武库事件,还是发生在赵国。
刘章急忙说道:“仲父,这事也不能全怪三仲父...三仲父跟贾相对付国内的一些人,这才引发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目标不是仲父,而是三仲父和贾相....”
刘长又骂了几句,便跟刘章钻研起了诸事。
而在这个时候,忽有近侍惶恐不安的走进了宣室殿内。
“大王!出大事了!”
刘长抬起头来,“又是谁谋反了?”
“是张释之...他带人去抓建成侯去了!”
“你说什么?!”
.........
当刘长领着吕禄等人冲到了建成侯府的时候,甲士们已经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刘长紧锁着眉头,眼里满是怒火,这张释之是疯了,这件事还能跟自家舅父有关不成?他需要去贩卖军械来获得财富,还是要谋反杀自己??
看到刘长前来,甲士迅速让出了道路,让刘长入内。
刘长急匆匆的走进了府邸内,就看到了自己的舅父。
舅父手持利剑,将利剑对准了张释之的脖颈,整个人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而张释之纹丝不动,直勾勾的看着吕释之的双眼,这两个释之算是对上了,刘长几步走来,“这是出了什么事?!”
看到刘长到来,吕释之也没有收剑的想法,愤怒的说道:“这厮诬陷!”
“张释之...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去查那中行说,来这里做什么?”
张释之拜见了刘长,这才认真的说道:“大王,我并非是对建成侯不敬,只是我要抓捕的罪人躲进了这里!”
“你放屁!这里哪有什么罪人?!”
“自然是有的,担任少府的官职,以公谋私,勾结中行说,在武库军械清单上作假....扶柳侯吕平何在?!”
张释之愤怒的质问道。
那一刻,吕释之懵了,连持剑的手都有些颤抖,“不会...不会,平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说起吕家,很少有人知道吕后其实还有一个早逝的大姐,而这吕平,便是吕后大姐的嫡子,因为父母早逝,改姓吕,深受吕家长辈们的喜爱,不过因为性格孤僻,跟其他亲戚也没有多少来往,与刘长也不是很熟悉。
刘长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他长什么样,刘长也差不多忘记了。
“好嘛,我说一个武库令胆子怎么这么大,原来是有这样的大人物在帮助他啊。”
刘长笑了起来,“舅父,您是自己将他抓出来,还是由我亲自来抓?”
吕释之彻底绝望了,只是摇着头,“湖涂啊,湖涂啊!”
而此刻,在内屋,扶柳侯吕平正死死抓着吕种的手,“种弟,将我藏起来!藏起来!我被小人所骗,犯下了大错!只有姨母才能救我!将我藏起来,等姨母回来!”
吕种板着脸,“我不会做出背叛大王的事情...如果你还觉得与我是兄弟,便亲自去皇宫跟大王请罪吧!”
“你我血亲,何以帮着外人来残害亲人?!”
“好一个相助外人啊...原来在你这里,我便是一个外人啊。”
当刘长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吕平惊恐的想要逃离,却被吕种所拦下,很快,就有甲士进来,将他抓住。
刘长打量着面前这个家伙,眼里满是失望。
“寡人真该恢复炮烙之刑!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烹杀都是便宜了你们!”
“最好给你们这些贼子都施炮烙刑!”
刘长眼里满是怒火,挥了挥手,便有甲士将他带走。
吕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看着被吓得瘫软的吕平被带走,无奈的走到刘长的身边,“大王...您不会真的对他施炮烙刑吧?”
“那又如何?”
“那不是明君所为啊,若是大王如此,只怕连赵王的贤名都要超过您了...”
刘长一愣,随即认真的说道:“你不知道啊,先前赵王曾送寡人黄铜,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嘛?这就是在劝说寡人烧黄铜作炮烙之刑啊!”
“啊??”
吕种的想法也很简单,尽量给吕家人留个体面,大汉第一个被施炮烙刑的人姓吕,这怎么能行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吕家的第二代都是缺了大德,毫无建树的无能之人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吏治是大汉之根本,必须要想办法,如今的官制或许不再适合如今的庙堂了...得改变了。”
刘长皱着眉头,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禄!”
“你速速派人去梁国...让张相一同回朝。”
“再这样下去,大汉就要亡在寡人的手里了。”
看着神色忽然变得肃穆的大王,吕禄下意识的感觉,有人要倒大霉了。
ps:帝忿越侮己,每思辙怒,常于廷尉殴之,或晨,或暮,不一而足,会越就食,亦痛殴之,仍不解恨。——《史记》司马迁
时越病重,帝令太医令照看,越悔恨,痛哭不止。——《圣略》张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