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件事交给臣就对了!”
“周昌那老狗,只会诋毁忠良,他能做成什么事情呢?他老眼昏花,神志不清,若是有人偷工减料,他都未必能发现!”
张不疑在得知刘长想让自己代替周昌来负责修建洛阳之事后,整个人都非常的激动。
张不疑是从来不嫌事多的,跟张苍正好相反,他巴不得刘长能多给他一些事来办。
他不怕累啊,只要能在陛下面前有表现的机会,哪怕功劳不要了都可以!
刘长看着张不疑的模样,大概也明白了阿母为什么要让他来负责这件事。
法家的人通常要死板一些,做事不会太灵活,而工程这类的事情,就是需要这种稍微古板严谨一些的人来操办,而且这种人来办事,偷工减料是别想了,就是担心这厮会做的有些过头啊。
刘长忍不住说道:“洛阳不需要像长安这么大兴土木,只要能囤积粮食,皇宫修建的足够容纳下朕,城内能容纳百官,就可以了....而且,朕也不会逼你在段时日内就完成,切不可滥用民力,一定不要耽误农桑,不要弄得天怒人怨!”
“陛下,您放心吧,臣岂能做出有损您名望的事情?”
说起来,法家大佬在被外放之后,对百姓还都挺好的,这些人对勋贵豪强那是磨刀霍霍,可对寻常百姓还是挺不错的,这些传闻里的酷吏,在离开的时候,豪族弹冠相庆,而百姓们却会沿路相送,有的地方还会在他们逝世之后自发的为他们修建祀堂,祭拜他们。
刘长点了点头,又说道:“朕知道你的妻快要临盆了,不要急着去洛阳,先等你的孩子出生吧。”
“无碍,陛下,我即使留下来,也不能帮着她生下孩子....”
“不,还是等生完了再去。”
“陛下仁德!陛下仁义之心....”
“好了,先别吹捧了,今天周昌问你商什么,周什么,你都没有回答呢...你当时想说什么啊?”
刘长好奇的问道。
张不疑抿了抿嘴,即刻说道:“我说陛下乃是商朝之恶来,周朝之孟贲,秦国之乌获,楚国之养由基!”
刘长愣了片刻,随即说道;“朕知道这些人的!当初朕还年幼的时候啊,大父常常抱着我给我讲故事,他就喜欢说这些人的事情...我阿父总是不以为然,说他们算不上真正的大丈夫,朕还曾....”
刘长说了片刻,忽然又停了下来,长叹了一声。
张不疑连忙说道:“大皇帝得知您的勇武,定然是无比开心的。”
张不疑所说的大皇帝,也就是刘长的大父,他的谥就是“大”,其实刘长还挺喜欢这个谥号的来着,可是阿父跟阿父不同,大父对自己是非常宠爱的,他也不可能去抢“大”这个谥号,但是这个“高”嘛.....
张不疑正在跟刘长讲述着自己的宏伟理想,吕禄便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闲聊。
“陛下!”
“尚方令求见!”
“陈陶?”
刘长便让张不疑先回去,让陈陶进来。
陈陶在朝中其实还是很中立的,甚至在学派之争里,也是很中立,毕竟他不是齐墨,论经这方面那绝对不是儒道法的对手,在刘长的影响下,整个墨家都已经开始朝着秦墨的方向快步前进,逐步放弃了政治方面的主张,开始重器。
他们最近新提出的几个主张,都是关于器的,讲述器对国家的重用,重视匠人和技术,这跟其他学派已经没有了什么学术上的分歧,在很多学者看来,墨家已经灭亡了,毕竟连自己的政治主张都守不住了,完全成为了皇帝家的匠人,整日就说什么器之类的话,甚至都不算是一个学派,只是一群匠人聚集在了一起。
当初陈陶受到浮丘伯的邀请,前往太学的时候,就有儒生嘲讽他,说道:“我们这里是要谈论学术的,尚且没有用得到您的地方。”
各派都已经不把墨家当学派了,完全无视。
当然,陈陶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鲁莽,如今的他,即使面对这样的嘲讽,也只是从容的回答:“学术如果不能运用在现实,又何必进行钻研呢?”
黄老大喜,急忙将这位请到了自己的身边。
其实黄老一直都很强调实用的,他们反对儒家穷首穷经的做法,认为光修自己是不行的,修身是为了治国,你只管自己钻研学问,增加自己的品德和学问,却不将这些运用在治理国家的事情上,那你就是一无是处的废人!
而这新一代的墨家,已经完全成为了实用派,很多思想倒是跟黄老不谋而合。
何况,儒家那么的厌恶墨家,黄老正好也不喜欢儒家。
陈陶在学问交流时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诸多主张,围绕着实用,匠人,技术等方面,将墨子的非乐,节用,节葬,尚贤等主张保留下来,从而形成了全新的一套墨家理论。
只是除却黄老,并没有其他学派看的起他的新主张。
上次因为武最的事情,陈陶却遭受到牵连,险些被杀。
他受到牵连是因为三个方面,第一是他麾下有很多神神叨叨的方士,第二是因为尚方如今的性质变化,常常搞各种实验,被误以为是搞巫术,最后一点当然就是因为墨家,明鬼是吧?有鬼神是吧?来,送你去见见鬼神!
好在他深受太子刘安的喜爱,刘安出面,方才保住了这位。
不只是墨家,就是黄老学派,在上次的武最案里也是受到了很大的牵连。
每个学派都有自己的占卜方式,而黄老的占卜者向来比较多。
比如长安就有一位司马季主,这位精通占卜,无论是《易》,还是《黄帝书》,他都非常的精通,结果,坏就坏在他非常精通这件事上了,武最案发,他直接就被当成方士抓走,至今都没能被放出来,还在廷尉大牢里待着呢,至于为什么不放走他,是因为他真的就是一个方士,平日就在长安里为人算卦占卜。
尚方的方士能出来是因为有“编制”,而司马季主这样的野生方士显然没有这个待遇。
刘长还挺喜欢陈陶来拜见自己的,因为陈陶每次来找到自己的时候,都会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
他总是不会空手前来。
果然,陈陶走进来的时候,浑身的衣裳非常的脏乱,可他的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成了?”
“对!陛下!成了!!”
陈陶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长即刻起身,跟着陈陶就往外走,两人边走边聊,吕禄跟在他们的身后,浑浑噩噩的,陈陶认真的说道:“按着陛下所设想的办法改进之后,果然是大有所成,择有咸源处,以铁锥凿井如碗大,用大竹四五竿接之使长,以竹枝系铁锥入,竹中凿之....”
“套管之术成,可深入数十丈....”
吕禄这些时日里一直跟着刘长,也知道刘长跟陈陶在做什么。先前尚方有人改进了盐井,想要在李冰的基础上进行改进,可是失败了,刘长得知这件事,亲自前往尚方,跟陈陶聊了整整一个晚上,还留下了很多的图纸,这大概是与盐井有关的事情。
尽管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他们说的很多话,吕禄就不明白,无法理解。
只是天子和陈陶看起来都很激动。
“好啊,太好了!”
两人上了车,驾车出了城。
像这样的试验,肯定是不能在长安里做的。
而陈陶这次所做的实验,正是大口浅井采卤技术的改进,当初秦国的李冰在兴建都江堰工程中发现了盐卤,随即‘穿广都盐井’揭开了中国井盐开发史的序幕,而大汉的匠人们一直都想要改进,奈何技术总是达不到这个程度。
而刘长为了做出突破,亲手设计了几个最为重要的零件,例如刘长所设计出的阀门,这个东西在盐井钻探里将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刘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对这些东西很熟练,在动手设计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有很多关于这些东西的印象。
陈陶将刘长带到了他们新挖出的盐井边上。
吕禄看不懂,只是站在远处看着。
就在刘长和陈陶他们开心的谈论着什么的时候,吕禄居然又看到了一辆六匹马拉乘的天子车架。
吕禄擦了擦双眼,就看到那马车停了下来,几个竖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他们冲了几步,这才注意到了周围那些甲士,还有不远处的吕禄,乃至远处的天子。
刘安一声惊呼,转身就要逃离。
奈何,想走却不太容易了。
很快,五人组就站在了刘长的面前,各个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模样。
刘长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刘贤的身上。
“贤啊,他们是什么德性,朕是知道的,可朕平日里总是觉得你最乖巧,怎么也开始跟着他们胡闹了呢?”
刘贤脸色涨红,低着头,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刘启却忽然问道:“仲父,您真的将一头牛举起来摔在了地上吗?”
“哈哈哈,是啊!”
“仲父神力啊!我们几个都没看到,仲父你给我们说说呗....”
“好啊,当时啊,朕...”
刘长即刻反应过来,骂道:“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是说你们私自出城这件事呢!是谁允许你们出城的?!”
刘安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是大母....”
刘长戛然而止,又质问道:“纵然她允许你们外出,可你们偷了朕的车!”
“车也是大母给的....”
刘长沉默了片刻,骂道:“慈母多败儿!”
“可是阿父你才是儿啊,我是孙....”
“我让你再顶嘴!!!!”
无论怎么说,这些竖子们还是会因为盐井的成功而开心,虽然除却刘安,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可听闻大汉又做成了一件事,他们就很开心。刘长抚摸着下巴,跟陈陶聊着推广之事,刘安听的很是认真。
“阿父...”
“干嘛?”
“您设立天论府,让儒家们商谈,又让王公来整理黄老的经典,唯独这墨家,功劳最大,您却没有任何赏赐,您平日里曾教导我,要做到赏罚严明,可您现在做的却跟教我的不太一样啊。”
刘长不屑的瞥了他一眼,随即对陈陶说道:“朕要将参与到这件事里的匠人们都升一爵!”
“另外,朕要让各地举荐最有能力的匠人,让他们前来尚方,升他们的爵位,让他们都在你的麾下做事....”
“阿父!您这是对尚方的赏赐,却不是对墨家的赏赐!”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啊?”
“请阿父设立一个专门钻研墨经的府邸,召集天下的墨者来进行钻研....”
刘长眯了眯双眼,墨家的变化,是他在有意的推动,他不需要一个天天喊着兼爱非攻的墨家,他需要一个能干实事,为他带来更多惊喜的墨家,而刘安的这番话,却跟刘长的谋划冲突了。
墨家所有的主张几乎都是跟儒家反着来的,俗称唱反调。
你说亲亲,我就说兼爱。你说厚葬,我就说节葬。你说礼乐,我就说节乐。你说宿命,我就说非命。你说义战,我就说非攻。你说远鬼神,我就说明鬼神。你说上下之别,我就说不分贵贱。
这就导致儒家跟墨家的关系非常的差,差到见面就要吵架的地步。
而认为皇帝应该下来跟百姓耕作,自己养活自己的早期wzfzy的农家,跟儒家也是死敌,双方的关系差到见面就要打起来的地步。
儒家跟法,跟黄老,似乎跟一切学说的关系都不是很好。
据说当初在齐国的稷下学宫,儒家就常常被各个学派联合起来围攻。
可墨家的这些主张,刘长目前还用不到。
“这件事,可以回到皇宫再说。”
刘长弯腰揉了揉刘安的头,将这件事一笔带过。
在回去的路上,刘长则是让五个竖子跟自己坐在一起。
到这个时候,刘长就有些不客气了。
“竖子...你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吗?!”
面对阿父的质问,刘安不慌不忙的说道:“阿父,我所说的钻研墨经,并非是《尚贤》,《兼爱》等篇....我所说的,乃是让他们来钻研《经》,《经说》,《大取》等篇...”
听到刘安这么解释,刘启低声偷笑了起来,对一旁的刘祥说道:
“他这么说,仲父哪里听得懂啊。”
刘祥此刻也是一脸茫然,恍惚的点了点头。
可随即,刘长却若有所思的说道:“你是想让他们专门来钻研墨辩啊。”
“是啊,阿父,您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墨家之所以能做出那么多的东西,就是因为有墨辩,您如今要他们不断的制造,却疏忽了墨辩,这可不对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经就算了,经说,大小取还可以,另外,还有备篇,也可以....”
刘长跟刘安居然探讨了起来。
这一幕,给与了竖子们极大的震撼。
什么情况??仲父怎么也开始说自己听不懂的话了??
刘长没有再动手揍刘安,回到皇宫之后,就若有所思的离开了。
在刘长离开之后,几个人即刻围了上来,刘祥问道:“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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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墨家书籍里的几个篇章而已。”
“仲父他怎么会知道呢???”
“哦,那几篇都是关于辩论,数,力,光等方面的东西,因此阿父很感兴趣,其余的备篇,大概是当初学习兵法时所知道的吧。”
刘安所说的那些篇章,是关于数学,力学,光学,哲学,逻辑学,光学等方面的东西,他的意思并不是要让墨家们聚集起来钻研政治主张,而是去钻研这些东西。刘安所爱好的东西很多,而且他所爱好的这些东西,他基本上都很擅长,历史上,围绕在他身边的贤人就有数千位,这些人是来自各个领域的能人,却都很敬佩刘安的才学。
刘安带头着书,若非谋反,那他就不是淮南厉王,而是黄老学派的集大成者刘安子了,甚至,在很长一段时日里,他的书都被称为《刘安子》,就跟《韩非子》是一个道理。
后人对他有很多的猜想,甚至有传闻说他得道成为了神仙,连他家养的鸡和犬都当了神仙,成语典故鸡犬升天,说的就是他。
当然,这个鸡犬升天,很可能是谋反失败后的物理意义上的鸡犬升(bu)天(liu)。
每当刘安跟兄弟们讲述这些东西的时候,这群丈育总是羡慕的看着他。
当然,他们也不全都是丈育,刘启的学问还不错,刘启虽然也不喜欢读书,可记忆力超群,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包括书里的内容,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记住,刘贤也还好,读过不少书,能应答的上来,而刘祥和刘卬嘛,还不如他们的仲父呢!
“诸位兄弟,我们昔日年幼,不能有所成,总是被人所看不起....如今我们也长大了,是不是该做些大事呢?”
刘安认真的询问道。
刘卬大惊。
“安!你才当了两年的太子,就已经等不及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