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
“你这厮!
周昌指着张苍的手都在颤抖着,虽然两人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周昌显然看起来要更加的苍老,张苍看起来反而跟他儿子差不多大,花白的胡须,句偻的背影,周昌也没有了当初那挺拔的姿态,看起来又瘦又小,可老头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
“若是哪天大汉灭亡在我们的手里,你就是罪魁祸首啊!”
“你不想着劝阻陛下,怎么还能教唆他继续去做呢?!”
张苍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不屑的说道:“按着周相的意思,我应该告诉陛下,不要去追求什么盛世,让他去享受玩乐,压榨百姓,去追求桀纣那样的天下?”
“如今就是盛世!百姓富足,还有什么要做的呢?!”
“是啊...我妻妾成群,您家里的犬那个头都快赶上牛犊了,长安的达官贵人们整日玩乐,喜气洋洋,这当然是盛世啊....可陛下所想要的盛世,不只是让我们这些人过的好...还有些周相看不到的人。”
“我看不到?天下驰道,皆出我手,你整日待在长安,倒是没资格与我说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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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昌严肃的说道:“陛下的本心或许是好的,只是他所说的盛世,绝对不是一日就能成功的,陛下愈发的紧逼,你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我知道啊...会让那个盛世来的更早一些。”
“你!你!”
周昌也没有想到,向来和和气气,完全不给自己树敌的张苍这次居然会如此的坚决,周昌再次拄着拐杖,愤怒的说道;“陛下这就是在瞎折腾,根本不可能完成!”
“不可能完成又如何...重要的是要去做...只要做了,就比拄着拐杖喊着注定不能成功的人要强。”
“那若是错了呢?”
“一旦出错,整个盛世都将毁之一旦!”
“我实在想不出陛下能如何毁了这个天下,陛下上位之后,所做的诸事,无不让大汉迅速强盛,如今百姓过的苦了点,可如今大汉耕地无数,人力暴增,国库里粮食也不缺乏,能够抵御各种灾害,豪强本分,勋贵惊惧,匈奴等强敌纷纷逃窜,您倒是给我说说,陛下可以如何毁掉这个天下呢?”
张苍缓缓站起身来,俯视着面前的周昌。
“陛下行之过急!”
“你别说这样的屁话,你就告诉我,陛下做什么,会毁掉大汉!”
“打仗吗?!”
“大汉当今之名将,冠绝古今,淮阴侯身强力壮,年轻的将领们层出不穷,各地粮仓里堆积着如山的粮食,强大的匈奴都狼狈而逃,什么样的战争能摧毁大汉?!”
“不断颁发的政令吗?陛下的政令,有那个是折腾百姓的?怎么,周相与那些豪强大族有亲?”
张苍步步靠近,他紧锁着眉头,“投资尚方,尔等便说是什么灭国之举,上一年的盐井,今年产了多少盐吗?救了多少百姓吗?知道再上一年的水力纺车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吗?知道再往前的印刷,纸张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吗?”
“陛下无论办法何等政策,都是以民为先,修建渠道,可有百姓因此而死?!徭役,可曾饿着百姓?打仗,可曾使得十室九空?!反而,渠道滋润了沿路的耕地,驰道方便了各地的百姓,开垦的土地归了百姓,消灭外敌也是保护了边塞的百姓...”
“你们所说的这个要灭亡大汉的昏君,是我看到的那个将溺水的天下百姓一把拽出水,让他们吃上了肉的圣天子吗?!”
“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哪里的百姓活不下去了?是因为陛下的缘故吗?!”
“是陛下减轻税赋让百姓活不下去了?还是徭役给与粮食让百姓活不下去了?或者设医馆,开县学让百姓活不下去了?”
“可笑之极,堂堂大汉国相,若是按着您的说法来说,想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的尧舜禹都是千古之罪人,觉得百姓过不上好日子就不作为的桀纣倒可能是真的圣人吧!”
“什么时候,想建立盛世,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反而成了过错?!”
“就因为陛下所想的盛世根本不可能实现,因此就得什么都不做吗?!”
“还浪费民力国力...呵,庙堂的职责,就是运用民力和国力来做一些让百姓过的更好的事情,否则,还弄什么庙堂呢,大家都回到住在树上茹毛饮血的时代就好了!
“送客!
!”
张苍大手一挥,转身不再去看周昌。
周昌面色赤红,浑身气的直哆嗦。
“老..老..老夫不善言辞,你..你诡辩小人!”
周昌一激动就会口吃,确实不太擅长辩论,面对异常强硬的张苍,他只能是愤怒的回到了府,可回到家里,他越想越气,愤怒的谩骂着张苍。
........
刘长坐在厚德殿里,身边则是有刘敬,张不疑,季布等大臣们。
“诸君,朕认真想过了,想要缔造盛世,最最最重要的,便是粮食了。”
“粮食是社稷的基础,无论我们想做什么都离不开粮食。”
大臣们有些沉默,合着陛下还是没有放弃自己那盛世的想法啊,也只有张不疑,愿意在此时为刘长摇旗呐喊,“陛下说的对!就应该这么办,得让大汉的粮产更多,要将新修建的粮仓全部用粮食来堆满!
群臣却不做什么评价,反正对张不疑来说,无论陛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们真的怀疑,哪一天要是刘长觉得应该处死张不疑,张不疑都会欣然接受,直呼陛下说的对。
“陛下,这样的事情,应当让周相也前来参与啊。”
刘敬无奈的说着。
“朕都已经有好几天不曾见到周相了...这厮恃宠而骄,屡次上书请辞!
刘长很是愤怒,堂堂一国丞相,总是在自己这里搞樊卿那一套,一吵架就想回娘家,成何体统啊!这次绝对不能那么快低头了,得好好晾着他!
刘敬继续说道:“陛下,周相这次是真的病了...太医令已经前往了几次...”
刘长抿了抿嘴。
季布迟疑了片刻,问道:“要不这大船的研发,还是往后放一放?”
“可朕又没有影响到...唉....”
刘长摇了摇头,缓缓抬起头,为什么这些人都不能理解他呢?
他做这些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在国库储蓄充足,能够应对各种灾害的基础上进行的,他又岂能通过压榨百姓来实现自己想法的人,等大船造出来,出海,不知能带来多少好东西,这些好东西,不只是归刘长所享用的好东西,而是能造福天下的好东西啊。
当初将匈奴从西域赶出去,如今西域很多农作物源源不断的进入中原,有各种瓜果,蔬菜,这些都极大的改变了大汉百姓的生活,甚至,在刘长的构想里,当棉这类的作物从身毒进来之后,最好就是在西域进行大范围的推广播种,因为西域是半耕半游牧,通过畜牧业和庙堂的资助能让百姓们不会饿死,让他们所生产的棉就能填补庙堂维持统治所花费的成本,甚至是能反超的。
至于滇国,这里药材极多,有铜铁,虽然目前人力的原因不能开发,可人迟早会多起来啊,铁,那也是国家的根本,做什么不需要用到铁呢?一个铁制的农具,就能改变一户人家的生活啊。
就是南越那块,南越所出产的稻,如今在吴,长沙,楚广泛推广,逐渐取代了原先的品种,产量很高,这才有了吴国如今强盛的前提,若是没有这些作物,四哥就是再有本事,能将吴国发展的这么迅速吗??
至于半岛那块,铜铁之类不用多说,南部都是适合耕作的地方,燕国苦寒地多,若是能将这里作为燕国未来的粮仓,那能养活多少人呢?
为什么这些人就是看不到,总是要跟自己作对呢?
周昌是真的病了,在被张苍痛斥一顿之后,顿时病倒。
而想要治好他的病,或许就只能如季布所说的那样,减少开支。
满朝大臣,似乎就没有一个是能理解自己的。
就是张不疑这厮,他的支持也不能当作支持,因为刘长无论说什么,他都会支持。
刘长看了看面前的诸多大臣,沉默了许久。
“好...暂缓。”
就在这个时候,吕禄激动的冲进了殿内。
“陛下!陛下!”
“将军徐厉来报!
!”
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没有人怀疑过会输,成功是必然的,目前的已知天下里,能跟大汉一换一的,就只有匈奴人,其余那些小国嘛,跟大汉都是一换五,乃至是一换十,匈奴同样也是,打他们都不用动脑子,直接裹挟他们作为自己仆从军投入战场。
“胜了?这么快?”
刘长只是惊讶与胜利的到来,而吕禄则是点着头,将奏章递给了刘长。
刘长看了片刻,忽然有些呆滞。
群臣们看到陛下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忽然间,刘长仰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诸位!
来,吕禄,将这内容念给群臣!让他们也听听!
吕禄急忙拿起了奏章,开始念了起来,徐厉在奏章里,先是提到了战事,大汉几乎没有耗费多少,就平定了马韩,马韩王也被当作俘虏给抓了起来,然后,就是周胜之追马韩王的事情。
徐厉在奏章里提到,周胜之从马韩出发,到达了一个陌生的岛屿,就在马韩之南。
而这岛屿比起大汉沿岸的岛屿都要大很多,目前都不清楚其大小,岛屿上有很多的野人,规模不在扶余马韩这些人之下,可能还要更多,还有当初跟随徐福前往那里的秦人,这里有各种资源,有适合耕作的平原地区,甚至还有露天的矿!
按着那位俘虏的说法,这里露天矿很多,其中最多的就是银矿,就分布在周胜之登陆的那一片区域。
在最初,很多学者都认为中古古代用银币是很晚的,可是,河南扶沟所出土的银币却打碎了这个想法,华夏在春秋时就出现了银币,只是没有金铜那么流行,在秦国,干脆只发行了金和铜,还有布帛作为辅左。直到汉武帝时期,大汉方才颁发了正式的银币,这是因为汉武帝时期频繁的对外贸易,金面额太大,铜币又不方便,故而选择了银币。
不是不想用白银,奈何,银矿实在太少,在此刻根本无法建立“银本位”的货币体系。
群臣目瞪口呆的听着吕禄的讲述。
“有土地,距离近,有各种稀缺矿,当地还有充足的人力...出海是错的吗?!”
“朕想要出海,是荒谬的决定吗?!这海外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岛屿,又有多少这样的资源?!这些年造船的费用,比起一座银矿,值不值?!
刘长此刻的声音很是洪亮,别说大臣们,就是殿外的那些近侍,都听到了天子的咆孝声。
“就是没有人相信朕!都觉得朕是在浪费功夫!
现在诸君是如何看的呢?!”
“季布!还要停止建造出海的大船吗?!
看着此刻扬眉吐气,将自己长期的委屈都要宣泄出来的刘长,季布轻轻说道:“不必暂缓,既然有岛屿要成为我大汉之土地,那么就自然需要大船来往岛屿上运输物资,帮着教化那里的百姓....”
这大船往岛上去,肯定是为了运物资,但是运什么过去运什么回来,那就不好说了。
刘长咧嘴笑了起来。
当今随着经济发展,民间货币体系越来越不方便,而刘长也准备进行对世界的探索,在骑兵到达不了的地方,自然还是要以贸易为主,而目前的黄金和铜币都不方便,民间普遍使用的铜币,面值太小,各地的商贾们去做生意,都得空着车来装钱,若是能有充足的银,能形成黄金大面额,银中面额,铜小面额的情况,以银作为金铜的中间,成为换算单位,那货币体系是不是就能稳定下来呢?
刘长在这方面不算是专家,还是得让法家或者黄老的人来负责,儒家在这方面也同样不擅长,在百家里,只有法家和黄老是最擅长这个方面的。
在一瞬间,刘长就已经想到了很多。
他笑吟吟的看向了大臣们,“诸位觉得呢?!”
“若是属实,那自然是...”
大臣们也都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继续跟暴君作对。
刘长此刻心思都在这个好消息身上,让群臣先离开,自己则是留下了张不疑和季布来商谈这件事。
“哈哈哈,海外果真是有宝物的!”
“朕是对的!”
“造船并非是无用之举!”
“尚方也是,迟早有一天,尚方会让所有的大臣们都闭上嘴!”
.......
走出了皇宫,群臣却是在感慨,难道真的有天命这么一说吗?陛下刚打算要暂缓大船之事,结果就传来了这么一个消息,这运气,群臣无奈的摇着头,这下,他们连反对的理由都没有了,这些年造船的费用却是比不上一座巨大的露天银矿啊,别说如今的,就是再造十年,那也是值得的。
当然,也有不少大臣心里出现了动摇,难道这些年里,陛下真的不是好大喜功,而是都有自己的想法??
可他又不曾出海,他怎么会知道海外有宝物呢??
这一定都是巧合!
误打误撞而已!
“阿母~~~”
当刘长得意洋洋的走进了殿内的时候,吕后正哄着两个小孙子。
她瞥了刘长一眼,示意他闭上嘴,这才让雍娥和宫女将孩子带回内屋去。
刘长迫不及待的坐在了吕后的面前。
“阿母!徐福找到了!这厮果真没有去什么仙岛,是去了一处岛屿,周胜之抓住了他的弟子,那处岛屿上啊,有人,有矿,有平原,哈哈哈,只要组织起来,大汉就能源源不断的得到白银...”
听着儿子的炫耀,吕后看起来有些平静。
刘长越说越激动。
“好了,我知道了。”
“阿母,他们都不相信我....我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劳,我真的...”
看着面前这比划着手却无法表达出自己想法的刘长,看着他那委屈的模样,吕后抿了抿嘴。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能成大事的。”
“群臣也并非是不信任,他们只是怕你加大对这些事情的投入,反而轻视了民生,到最后会影响百姓的生活....”
“那阿母呢...您又是因为担心什么才总是劝我呢?”
吕后沉默了许久。
“长啊....我听闻,荀子的一生,都过的很不开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他耗费了自己的一生,用来追逐一个遥不可及的理想啊。”
“不只是他,孟子,孔子,韩非子,庄子,老子...那些有着自己理解中的盛世的人,都是如此的。”
“我从不曾怀疑过你的能力...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的轻松一些。”
“如今,你还能找我诉苦...跟我炫耀...可我已经很老了...就怕有一天,这个天下再也没有能理解你的人了啊。”
吕后发出了感慨,这一次,她没有再故作冷漠,也没有将对孩子的爱意藏起来,很是直接的说了出来。
她已经很老了,再也不复年轻时的美艳,看向刘长的时候,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起来,没有了年轻时的锋利。
“不过,我很欣慰...我的良人是个豪杰,心怀天下之志。”
“而我的儿子则是要更加的优秀,因为他的志向更加远大,想要缔造一个神仙之国,让天下百姓再也不愁吃喝....当初我的良人讲述自己的志向的时候,他人都曾嘲讽,可当我的儿子讲述自己的志向的时候,众人却连嘲笑都做不到,心里只有惊惧...因为,他们都不敢有这样的志向,甚至都不去猜测你的志向。”
“阿母...我....”
“好了,饿了吗?”
“嗯....”
“来人啊,弄些羊肉来...”
“你看看你这衣袖...怎么又变得这么脏了...哎,把衣袖卷起来再吃...擦擦嘴角,看你哪里像个要打造盛世的雄主啊...”
永寿殿内。
在母亲的抱怨声中,儿子只是低着头,埋头吃饭。
ps:唉,但愿这疫情能早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