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地王府。
刘良在长安是有自己府邸的,这面积还不小,里头的房屋足以容纳数百号人,虽然距离有些偏远,但还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这处府邸乃是刘良进学的时候,吕禄送给他的礼物。
至于一同进学的刘赐为什么没有,这就得从吕禄家被偷的羊说起了。
其实刘赐也曾有过府邸,是他大哥送给他的,只是后来因为成为了窝藏罪犯的据点,被县令带着人给端了,最后闹到了太子这里,刘安勃然大怒,就将他的府邸给没收了,从那之后,刘赐就只能在皇宫门朝左的第三处小亭里召集文武大臣,商谈国家大事了。
刘良的这座府邸原先是空着的,刘良很少出门。
也是在后来,刘良刻意去接触那些文赋家们,将他们常常邀请到这里,方才让此处变得热闹了起来。
刘良在长安的名声远比他所想的要好很多。
他有个好文的名声,这跟楚王是一样的。
这自然是因为他养了很多文人的缘故,另外,因为先前曾上书救燕王,后来又上书救弟弟,使得他在各地都有了忠厚仁义的美名。
加上他为人也足够谦逊,从来不干荒唐事,这在刘长的子嗣里算是少见的,故而更得到文人们的敬爱。
刘良拉拢士人的手段相当的粗糙,所谓有求必应。
他会时不时邀请那些有名望的文人来自己府上吃饭,会给与他们一些赏赐,让他们拿出自己的文赋给自己看,另外就是帮助一些陷入贫苦境地的文人之类的。虽然手段很粗糙,但是非常有用。
从刘邦时代起,文赋就不是那么的受重视。
刘邦将这些文赋家看作是歌舞姬,认为这些人的作用也就是写写歌词什么的,文赋就是用来唱的,若是不能唱的,那将毫无作用。
而在刘邦的摧残下,刘长很早就对歌曲有了厌恶。
听到别人唱歌,他就会下意识的捂住耳朵。
因此对这些搞文赋的也完全不重视,他甚至更喜欢那些写传奇故事的,将他们当作自己的门上宾,使得文人们非常的不悦。
至于刘安,刘安对这些人就更加轻视了,他喜欢的是那些有学问的,懂经典的,光会写文赋?那有什么用呢?文人们自然也不敢凑上前去,在所有文人里,学问家的地位是最高的。
也就只有刘良,表现出了对他们的尊重,对文赋的喜爱。
刘良坐在上位,长安内有名的诗人文人齐聚一堂,分别坐在了他的左右。
他们面前摆放着很多的美酒佳肴。
众人互相奉承,时不时又拿出新作的文章来,彼此吹嘘。
刘良听的很认真。
当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刘良缓缓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诸位啊,庙堂今日有诸卿之争,可都听闻了?”
“大王,略有耳闻,只是知道的不多。”
刘良笑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新来的陈工部为自家请命,我在皇宫里,常常能听到阿父对工部的称赞....诸位,我们过去都是吟唱山水,赞颂美景,今日不妨换个题目...我们就以工为题,各自抒写,看看谁能再写出传世的佳作!诸君以为如何啊?”
文人们有些懵,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刘良的头号坐上宾庄忌,此刻急忙起身,笑呵呵的说道:“大王的想法很好!”
“当今庙堂欲兴工部,工部成果诸多,利国利民,何以不言呢?”
众人点了点头。
他们也未必就认可这些道理,但是他们既然受了大王的礼遇,那肯定就是要报答的,难得遇到一个愿意供养他们的诸侯王,当然不能对着来。
随即,他们开始一一做文赋。
有的作诗来歌颂,有人也是洋洋洒洒的写下了数千字的赋来歌颂。
场面无比的热闹。
刘良满脸的笑容,时不时拍手叫好。
“好!这些文赋,可比那山水之文赋要好出百倍,真乃佳作!佳作!”
“如此文章,我定然将送与礼部,使其刊与报上,流传天下!”
听到刘良的话,众人更加的激动,卖力的构思,纷纷开始了创作。
次日,这些文赋就已经出现在了刘长的面前。
刘长耐心的一一翻开,忍不住说道:“好,写的都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将事情办的如此妥当!”
刘良得到了阿父的夸赞,脸上洋溢着笑容,心里格外的激动。
他终于也为阿父做了点事。
刘长收起了这些文章,看向刘良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许,“你做的很好,可是莫要得意忘形啊,对了,你还可以将范围放在全天下的文人身上啊,你可以让天下的文人都将文赋放到你这里,你进行赏赐点评,不就能收获更多的文章了吗?”
刘良一愣,随即点着头,兴高采烈的说道:“我知道了!”
“很好,去吧!用心办这件事,往后说不定还要你来帮忙呢,往后还有医,启蒙老师的一些事情,也得让你召集文人们来带动!”
“唯!
”
刘良很是开心的离开了。
吕禄的脸上也带着笑容,轻声说道:“陛下,臣全程派人去看了,没有人为难北地王,还算是顺利,只是怕没什么大用。”
“谁说没用的?”
“这对大汉的文坛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从专写景观到写实,我给你说,越是这样不受重视的东西,越是具备影响力,潜移默化的影响...你就等着看吧,刘安的那些高深文章,想要流传天下,那是不太现实的,反而是这些可以吟唱的诗歌文赋,倒是能最快的流传起来,老百姓都以此来吟唱,你猜能起到多大的影响?”
吕禄一愣,“影响在与士,百姓们知不知道,大概没什么用处吧...”
“放屁!百姓们知道才是最有用的。”
刘长又说道:“况且,这诗歌文赋也不是什么粗鄙的东西,士人能接受,百姓能传唱...甚至都可以放在县学里,这样的东西,也就你们这些蠢物才会轻视!”
吕禄撇了撇嘴,“可陛下也从未重视这些啊。”
“咳,那是因为朕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窦广国笑着说道:“陛下说的很对,诗歌最大的作用并非是给与贵人观赏,而是在于民间的传唱,当下大汉盛世,各地的食肆酒楼里都是些擅长歌舞的人,百姓们也很愿意去听,而他们所传唱的东西,也往往能影响到百姓...过去大多都是传唱山水,美人,若是能逐步改变,那确实是很有用处的。”
刘长大喜,对吕禄说道:“看,窦广国就很了解我,你跟随我这么久,怎么就是不明白我呢?”
吕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耷拉着脸。
我要是像他这样能吹捧,早就干上国相了。
就在刘长继续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有甲士禀告。
“夏侯灶将军回来了!”
“啊?让他进来!”
很快,夏侯灶就与赵绾,罗镞等人一同走进了厚德殿内,赵绾和罗镞看起来都极为的疲惫,摇摇晃晃的,唯独夏侯灶还是那般的精神奕奕。
“哈哈哈,罗公回来了!”
刘长大笑着起身,急忙让罗镞坐在了一旁。
“罗公啊,您这次在北方可是再次立下了大功啊,燕王在上书里对您赞不绝口,代王同样如此...您在代国发现了煤炭,在燕国更是探勘出了那么多的好东西...您的功劳,足以封侯了!”
罗镞吓得急忙起身,“臣不敢...”
刘长直接给他按了下去。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说可以就可以!”
“滇国的铜,代国的煤,燕国的铁,光是其中一个就足以封侯了!”
罗镞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安,刘长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认真的说道:“您要知道,当初墨家没落的时候,我因为他们的发明而赏赐了很多侯,从而使得墨家逐渐强盛,如今虽然不是什么显学,但也能算是大学派了...堪舆家同样如此,堪舆尚且不如那墨农之学,今日封赏了您,堪舆家才能再次兴起啊!”
“堪舆家的能耐,天下都已经见识到了...你要安心接受我的赏赐,若是觉得自己受赏太过,那就奋力报答便是!不必拒绝!”
罗镞沉默了一下,朝着刘长附身行礼。
“唯!
”
刘长笑呵呵的问起了燕国的情况,罗镞也是知无不言,两人聊的很是开心,却将赵绾和夏侯灶给冷落了,夏侯灶倒也不在意,直接拉来了一旁的吕禄,低声的说起了话。反而是赵绾,此刻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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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跟罗镞聊了许久,方才看向了赵绾。
这人跟自己过去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是长老爷并非是一个记仇的人,如今他能做事,长老爷也就能暂时忘却跟他的些许恩怨。
“赵绾,你在墨家倒是干的不错啊。”
赵绾有些尴尬,行礼说道:“只是做了些本职。”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惜啊,就是眼高手低,论说话没有人比得上你,但是论做事你就不行了...你这次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很好?想让我给与你赏赐?”
赵绾一愣,迟疑着没有言语。
“就因为代王对你最为恭敬,你就选择在代国修建,可是显然燕国才是最合适的地方,燕国的矿产可比代国要丰富的多...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想做的公正些,不想厚此薄彼,故而找了个最中立的地方,可是为大汉做事,难道不是该先考虑大汉的利益,然后再想地方吗??他们对你颇为赞叹,说你这个人非常的公正,没有偏袒任何一国,而我却很生气!就不该让你来操办这件事!
”
赵绾脸色通红,顿时低下了头。
“你个人的名誉难道比大汉的利益还要重要吗?”
“不是...”
刘长抬起头来,认真的说道:“当初儒家的叔孙通,名誉很不好,天下人都说他是一个小人,儒家的败类,阿谀奉承,做事不公,可是现在看来,他当初的决策,都是那般的正确...这就是放下自己的名誉来为大汉办事的人,才是朕所需要的人,朕不需要什么德名为天下知的圣人,朕要能办事做事的人!
”
赵绾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刘长深吸了一口气,“这也是朕的过错,没有将你放对地方,你就适合那些需要说话的位置上...抬起头来,你不过才失败了两次而已。”
“想我阿父,当初被项羽追的如同老鼠一般,四处乱窜,不知失败了多少次,最后不还是夺得了天下吗?”
“大丈夫当坚韧不拔,你要效彷高皇帝,两次失败根本不算什么,你要懂得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特点,知道了吗?”
赵绾急忙行礼称是。
夏侯灶在一旁提醒道:“效彷高皇帝的坚韧不拔可以,可不要效彷他去谋反啊...”
赵绾被吓了一跳,惊惧的看着他,人都吓得口吃了。
刘长颇为无奈,起身说道:“罗公,赵绾,你们赶路幸苦,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来拜见。”
两人答应,随即离开了厚德殿内。
夏侯灶傻笑着上前,拉着刘长的手,“陛下!走,跟我出去!”
“出去做什么?”
“跟我出去就知道了!”
夏侯灶拉着刘长就走出了大殿,夏侯灶跟甲士说了什么,很快,就有人牵着六匹骏马来到了刘长的面前。
刘长顿时就看呆了。
这些骏马各个都是神采飞扬,英俊不凡,刘长是懂得相马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骏马的不凡,急忙上前,一一观察了起来,“灶,这些宝马是哪里来的?你将燕王给抢了??”
夏侯灶得意的说道:“我帮燕王灭了水贼,这些是他送我的,他送了我二十多匹,我赏给了自己的麾下,其余的这六匹就带回来了...陛下,如何啊?可算得上是宝骏?”
刘长有些感动,“是宝骏,各个都是如此不凡...没想到啊,你出征在外,还能想着我...来人啊!取我珍藏的美酒来!
”
兄弟俩就坐在了一旁的亭子里,大口大口的吃起了酒。
“灶啊...你在群贤里是最不靠谱的,可偏偏每次都能成事...这或许就是傻人有傻福?”
夏侯灶摇了摇头,“这是因为我自己的本事大,跟运气无关。”
“或许真是如此吧。”
刘长又吃了一口酒,问道:“你觉得罗镞这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人很老。”
刘长顿了一下,“来,不说了,继续吃酒!”
“陛下,我在回来的途中跟勃打了一架!”
“他撑了多久?”
“哈哈哈,徒手撑了许久许久,持兵没过三十回合!”
“不错了,他又没打过什么仗,在你的眼里自然是浑身破绽,比我想的还久一些。”
“陛下,我觉得我可以在兵学里当祭酒了!教他们如何肉搏!”
“放屁!就是真的教肉搏也轮不到你啊!”
两人说了许久,夏侯灶终于站起身来,准备回家,跟刘长告别之后,这厮摇摇晃晃的走向了那些骏马的身边,令人牵着骏马,就要离开。
刘长却意识到了不对,急忙拽住了这厮。
“你牵着马要做什么?”
“回家啊!”
“这些骏马不是要献给我的??”
“啊?为什么要献给你啊,这是燕王送我的!”
“那你带进皇宫里做什么?!”
“给你看呀!”
“我...”
.........
夏侯婴坐在床榻上,看向了坐在身边的儿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说些好话,但是看着儿子那肿起来的眼眶,夏侯婴发现自己是说不出什么好话了。
“又是路上摔得?”
“是啊...被野猪给撞了一下。”
夏侯婴咬牙切齿的想要说些什么,平复了许久,终于缓了过来,“往后啊,你就继承自己的爵位吧,莫要继承我的爵位了...”
“啊?为何啊?”
“你自己挣到的爵位,当然比继承的更加光彩。”
夏侯灶咧嘴笑了起来,“你早说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不敢告诉你,怕你揍我,就想着等你不在了,再偷偷的用自己的爵位...”
夏侯婴脸色一黑,“好了,出去休息吧!”
“阿父,走!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夏侯灶拉着夏侯婴的手就往外走,夏侯婴发现这竖子这般力大,自己都有些无法挣脱,还不等夏侯婴感慨自己已经年迈,就被夏侯灶带到了院落里,看到了那六匹宝马。
夏侯婴显然是更加识货的,一眼就看出了这些骏马的不凡之处。
“这是陛下赏赐给你的??”
“是燕王送我的,他送了我二十四匹骏马,我赏赐给了麾下,留下了这最好的六匹骏马....”
“既然要赏,倒不如都赏赐出去,何必留下这些呢?”
夏侯灶认真的说道:“这些骏马是送给您的!”
“嗯??”
“我知道您喜欢好马,记得我年幼时,您常常跟我念叨燕国的骏马,正好这次去了燕国,我就跟燕王索要了宝骏,这六匹骏马都是老马,不会轻易发狂,您骑着也安全,而且整整六匹,您可以换着骑,每天骑一匹,也不怕伤了骏马,方才还有奸贼想要抢了这骏马,我是殊死搏斗,方才得以保全...来!阿父,我扶您上马吧!您试试这马力如何!”
夏侯婴的嘴角轻轻上扬,他伸出手来,下意识的想要摸一摸儿子的头颅。
可他惊讶的发现,儿子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很多,他只能将手放在了儿子的肩膀上。
“不用试了...”
“一看就知道是最好的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