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过去,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当事人卉儿。她神情坚定,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慢慢走到了天君和小隐之间,艰难地蹲下身子,一手扶地用力将膝盖跪在地上,然后弯下腰,双手伏地,叩了三个响头,地面上留下了几许血痕。
看得出来,很简单的一个跪地叩头动作,在她做起来却是无比艰难,无比痛苦,但她咬紧牙关,竭力做到位。
叩头毕,她勉力撑起身体,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变清晰变洪亮,朗声道:“原兵部侍郎唐茂之女唐卉儿拜见天君!”
此言一出,立时在洞厅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
“原来她竟是兵部侍郎之女,难怪有胆有识,处惊不乱!”
“兵部侍郎是大官呀,她怎么会沦落到我们恨天门来做神女?”
“肯定是得罪皇上被抄家了呗。男丁充军,女眷为奴。”
……
天君一怔,慢步走到卉儿面前,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看了看她的脸,微微颔首,随即道:“你是唐茂之的女儿?你爹十年前曾与本君有一面之缘。唐茂也算一代忠臣,碧血丹心精忠报国,奈何奸臣当道,昏君临政,听说他被告里通外国,阴谋叛乱,被杀头抄家,可悲可叹。”
卉儿听到天君的话,心头不禁一震。她从未想过恨天君会认识自己的父亲,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知道父亲是冤枉的,是被奸臣谋害的。
卉儿一阵感动,躬身又拜了一拜,道:“谢谢天君!卉儿替父亲谢过天君的肯定!他在九泉下定会倍感欣慰,为能结识天君这样的聪慧之士感到骄傲。”
天君的眼里闪过一丝悲痛和愤怒,默默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将她搀扶起来,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本君说?”
卉儿重又跪下道:“今天的事全因卉儿而起,与这位公子无关,他是无辜的。卉儿恳请天君不要处罚他,卉儿甘愿受罚,要杀要剐,绝无怨言。在场诸人皆可证明,请天君明鉴。”
天君问道:“你是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换回隐狼的性命?”
卉儿抬起头来看着天君,目光坚毅,神情笃定,决然道:“是的,望天君成全。”
天君淡然道:“你既是唐茂之的千金,本君或可留你一条性命。你和隐狼什么关系?”
卉儿道:“素昧平生,卉儿刚刚才得知他的名字叫隐狼。卉儿感谢天君的关怀。卉儿敬佩隐狼公子侠义之心,英雄本色,甘愿接受任何处罚以求天君宽恕他。”
“她不过一介官奴,卑贱的妓女,有什么资格谈条件。隐狼该死,她更该死!他们两个都该……”秦枭狼忍不住嚷嚷道。
“聒噪!”天君手指一弹,隔空点了秦枭狼的哑穴,秦枭狼顿然哑口发不出声来。
他扫了一眼众人,朗声道:“下面本君宣布对隐狼的处罚!”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猛见他身形一晃,右掌拍出,结结实实地击在小隐的腹部,旋即退回到了原位。
小隐猝不及防,猛觉一股大力袭入丹田部位,如爆竹般炸了开来,顿时疼得弓腰捂腹,随即肠胃翻腾,张口“哇”地喷出一大口血水来。身体支撑不住,慢慢倒在地上,随即缩成一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眼冒金星,黑暗袭来,但他竭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天君。
天君目光闪烁,深邃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一丝关切,犹如冰冷黑暗中的一星火温暖了他痛苦绝望的心,小隐感到了一丝满足。
天君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
小隐任由沉重的眼皮合上,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天君轻轻咳了一下,清清嗓子,道:“隐狼以下犯上,废除武功,关入死牢。把唐卉儿押至万恨宫,听候发落,立即执行!此事就此作罢,任何人不得再提,违者必究!张威,着你带人送秦枭狼回屋休息,不许出来生事,否则他两根手筋就甭想接回去。另外,此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许再提起,违者斩立决!烽狼,走!”
烽狼高声道:“天君起驾!”
两名扈从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小隐快步走出了销魂窟,另有两人扶起唐卉儿随其他人簇拥着天君缓缓离开快意阁。
张威得令,忙让人抬来一块床板,将秦枭狼抱上去,三人急步离洞而去。秦枭狼横眉怒目,使劲摇晃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显然是要表达对天君的处置不满。
天君说打就打,说走就走,洞厅内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天君一行人出了快意阁,这才缓过气来,开始议论纷纷。
红狼抹了一把眼泪,问道:“隐狼的武功废了?天君真的废了他?”
独狼应道:“那还用说,隐狼的丹田被击散了,以后永远聚不得真气,内力全消,再也无法练功,已成废人,唉。”
地狼猛叹一口气,道:“书呆子啊书呆子,好端端的,管什么闲事呀!才高高兴兴走出老狼穴,又被关进了死牢,唉,作孽哟!”
大熊呜咽道:“小隐真可怜!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太痛苦啦。”
红狼道:“死牢在哪里呀?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我们这里还有什么死牢。”
地狼皱着眉头道:“以前好像听人说起过,究竟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大熊道:“天君废了小隐的武功,还会杀他吗?”
地狼道:“应该不会,你没听他说‘废除武功,关进死牢’嘛,我想应该到此为止了。”
红狼道:“天君真够狠心的。老变态废了就废了,干嘛要废隐狼的武功?隐狼的武功刚刚突飞猛进,我才觉得他未来不可限量,这下好了,一掌给打回原形了。以后再也不能练武,该怎么办哟?”
饿狼道:“他本就是个书呆子,本就不配做十三狼杀手。他那副德性,还是不要做杀手的好。回家读书去吧,做个老夫子,说不定还能得善终。”
独狼道:“不是天君狠心,天君是一宫之主,管着数千人呢,得对上下都要有交代。如果大家都像他那样目无门规,岂不乱套。”
红狼道:“可老变态呢?他才是真正的目无门规,胡作非为。天君干嘛不管管他?他真的是很过分。”
地狼道:“好啦,你们别说了,我们也回去吧,大家想办法打听打听死牢在哪,我们也好抽时间过去看看隐狼。”
当下众人心情沉重地走出了销魂窟,再也无心饮酒,各自回屋歇息。
且说小隐被天君击碎了丹田,昏迷了一天一夜,忽觉全身热得要命,汗流浃背,衣衫早已湿透,猛然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好像躺在一个昏暗奇特的山洞里,身下是一块平整光滑的大石头,宛如一张石床,上面一阵阵发热发烫像是下面有炉火在烧似的。
他倏地坐起,连爬带滚下了石床,用衣袖擦把汗,站立起来环视左右,惊奇地发现四面全是水,至少有十丈宽,自己身处水中央高高凸起的一块大岩石上。四面洞壁上皆装着一盏大灯。
从顶壁上用丝线垂吊下来无数方孔铜钱,高低不一。看不清水有多深,但水底肯定布满大石,有十几处地方露出了尖头,堪堪可以落脚。
啥意思?
这就是天君说的死牢?根本不像啊!
天君击毁了我的丹田,废了我的武功……
一念及此,心中一阵难过,顿然觉得全身酸软无力,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腿脚一软跌坐在岩石上。
细心感受了一下,丹田空荡荡的,啥也没有了,想运一下气,霎时如刀割般疼痛。
叹一口气,心道:废了就废了呗,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做什么杀死。
细细回想,这事也不能全怪天君,谁叫自己多管闲事呢?偏生搞事的是自己的老师秦枭狼!
这个老变态!
果真是个衣冠禽兽,残暴不仁,凌上虐下,说打就打,说杀就杀,那些个女孩子被害得太惨了。
这样的不平事能不管吗?
该管!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显英雄本色!
下回遇见这样的事,还管!
只恐丹田被废,武功全失,已成废人,今后想管也管不了啦。
唉,不知道青青后来怎么样了,她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吃晚饭庆祝呢。
一想到吃饭,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他用力抽抽鼻子,好像刚刚闻到过什么香味。
还真有!
爬起身来,四下里一转,果见石床下的一角放着一只食篮,香气便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急不可待地打开食篮,里面放的正是他的最爱——青州烧鸡和陈酿,还有牛肉、馒头和一大罐老母鸡炖人参汤。
不知是青青还是彤姨送来的。
当下放开肚子,狼吞虎咽,一口气把所有的酒菜一扫而光。肚子吃得胀胀的,精神好了很多,背靠石床一边摸肚子一边想心事。
这鬼地方处处透着古怪,天君何以称之为死牢?
不知要在这里关多久,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现在丹田已废,功力全失,习武练剑是没有意义了,要是有书看倒也熬得下去,可这里连一张纸都没有!
天君以前总嫌他练功三心二意,恨铁不成钢,骂也骂过,打也打过,现在好啦,他亲手把一块好铁打成了废铁,再也别指望成钢了。
什么杀手呀杀人呀,统统不用想了。
现在总可以看书了吧。
以后呀就去藏书楼看管书籍,做个书倌,嘿嘿。
天君应该会同意的吧,彤姨会帮我说情。
想到以后可以天天在藏书阁看书,那些不愉快郁结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忽然感觉到背部热得慌,站起身来查看。把石床上下摸了一通,发觉这大石块红彤彤的,色泽鲜润,通体晶莹,内含美观的云彩,自己会发光发热,难道是传说中的火玉?
不可能呀!
巴掌大小的火玉已是稀世之宝,床一般大的,不存在吧,即使有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鬼山洞里呀。
还有,为什么要把这么多的铜钱挂在这里呢?
敢情以前住这里的人是个爱财如命满身铜臭的主,睡觉睡醒了,一睁眼,哇,全是孔方兄,爽翻天啦,嘿嘿!
要是功夫还在,本可以踩着水面上露出的石尖奔跑着玩,可现在不行了,没了真气和内力,跳一步都没把握,八成要落水。
对,干嘛不跳下去洗个澡呢,身上又湿又臭,天然的大泳池啊,不洗白不洗。
四下里看了看,并无其他人,索性脱得精光,扑通,跳入水中。
这一跳下去顿然懊悔不迭。水有一人多深,冷啊,那冰冷直入骨髓,牙床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连手脚都麻木了。
他赶紧游到一块岩石上,尽力将整个身体露出水面,仍是止不住地哆嗦。他想回到石床上去,可是露出水面的石尖相距丈余,不敢跳啊。
犹豫间,猛听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叫道:“小隐,小隐,你在哪里?”
好像是小曼!
真会挑时候!
他现在身上一丝不挂,哪有脸见她,躲又没地方躲,一咬牙,扑通一声,再次跳入冰冷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