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回到住处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他独自坐在案前,心中思绪万千。
巴泸之行,虽已有了初步的安排,但越是深入思考,越是觉得问题层出不穷。时间紧迫,他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四面八方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而他则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将它们一一解决。
顾桃的倩影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想起了与她共度的美好时光,想起了她温柔的笑容和关切的目光。
然而,现实的使命和责任却让他不得不将个人的情感暂时放在一旁。他知道,他不能让事情影响了此次任务的完成。
于是,他将心中对顾桃的千言万语,归结为几句简单而真挚的话语:“承蒙大成帝恩赐,封王就藩于巴泸地区,为期五年,不得离境。时间紧迫,不遑分身,盼抽空赴巴州王府相聚,以解相思。”
他将这些话写在纸上,然后郑重地将其封印成一封加急信,决定通过驿站送往金龙寺。虽然路途遥远,但加急信应该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送达顾桃的手中。
三日后,小隐和乌丽率领大队人马启程前往巴泸。大部队行动缓慢,沿途还需休息和补给,预计至少需时十一日方能抵达大巴城。
不久,顾桃收到了小隐的加急信,虽然信不长,却如春水涌入她的眼眶,令她的心情波涛汹涌,感慨万千。
她知道,以小隐的心性,绝不会对王位感兴趣,如今他接受了大成帝的册封必然是因为她的缘故,或者确切点说,是因为他哥哥的缘故。
现今萧阳不过是世子身份,小隐已封王就藩,封地之大超越任何一位藩王包括信王,看哥哥你这回还有什么话说!
然而,她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下午她又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乌丽,另一封则是她哥哥文心武的笔墨。
实际上乌丽一直和她保持着通信往来,每隔十天半月,必会写信一封并通过驿站送达,目的是向她通报小隐的最新动向,并无其它。
顾桃心中明镜般清楚乌丽这么做的目的,其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令她颇为佩服。
她当然知道小隐心中真正喜欢的人是她,但她也知道乌丽对小隐一往情深,而且矢志不渝,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大成帝决定册封小隐多半是因为已经将他视作驸马,或许小隐也已经接受乌丽了。
没有乌丽,就没有小隐的今天!
她一方面为小隐高兴,另一方面也在深深担忧,小隐离她越来越远,将来有一天或许变得触不可及。
这怪得了谁呢?
不怪乌丽,也不怪小隐,要怪就怪她自己!
她那死心眼的哥哥——唯一的亲人!
她知道,如果她现在赶过去,一切还来得及,在乌丽和她之间,小隐必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她,但是她能这么做吗?
这么做会有结果吗?
她哥哥文心武的来信很简单,只有四个字“病危,速回!”
他显然已得知她并没有去找信王和萧阳世子,而是躲在金龙寺修养身体。
虽然文心武用了“病危”两字,但她并不着急,哥哥是在骗她回去,病危肯定是假的,或许有很重要的急事需要她回去商量。
思量再三,最终决定向安和师太告假,返回西阳去看望哥哥,顺便把小隐封王就藩的消息告诉他,看他有何反应。
她立刻找到安和师太,坦诚地述说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和心中的想法。她没有隐瞒任何细节,真心希望这位智慧的长者能够为她指明一条前路。
安和师太一直在默默地关注顾桃的身心变化,听闻顾桃的告假请求,沉默良久,轻叹一声,道:“人生旅途多磨砺,修行亦是如此。你既已心有所感,便不应逃避,而应坦然面对。你的困扰与迷茫,正是生活对你的锤炼,也是内心世界成长的契机。
世事纷扰,唯有心静,方能致远。若你真想寻求解脱之道,首先要做的是静心自省,看清自己内心的真正需求,然后再去行动。
但你要记住,人生路漫漫,总有得失相伴。你的选择,或许会带来欢喜,或许会带来忧愁,但无论如何,都要坚定地走下去。
有些事,缘分天定,强求不得。你只需跟随自己的心,去体验、去感悟,未来的路,自然会慢慢清晰。去吧,桃儿,愿你此行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顾桃听后,心中一阵感动。
她深知安和师太的话里蕴含着无尽的智慧和关爱。她恭敬地向师太拜谢,然后默默收拾行囊,启程返回西阳。
一路快马加鞭,不到十日,便抵达西阳王府。
一进王府大院,立刻让米管家带她去见文心武。
尽管米管家一再劝说她旅途劳顿,先休息一晚,但顾桃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这些。
文心武正在自己卧室里对着昌平公主的画像发呆,他听见顾桃进来的声音,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你回来了。”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顾桃见哥哥这般模样,心中的怒火顿时升腾起来。她气咻咻地走到文心武面前,质问道:“哥,你啥意思?什么理由不好找,非要搞个什么‘病危’,害得小妹寝食不安,差点急出火来。”
文心武闻言,不慌不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抖抖衣袖,转过身来看着顾桃,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宠溺和无奈:“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赶路辛苦,早点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顾桃却能从中听出几分敷衍。
顾桃哪里肯依,她忿然道:“不行,你有什么事,现在就说!你病危了,我还能睡得着吗?岂有此理!”声音里充满了坚定和执拗。
文心武见状,知道拗不过妹妹,便赔个笑脸道:“好好好,真是个急性子!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也没吃,一起去膳堂吧,边吃边聊。”他试图用一顿晚饭来缓和气氛。
顾桃赶了一天路,基本没吃什么东西,被他一说,还真饿得不行,便转身走出房间,直奔膳堂。
米管家早已安排厨子另做几道好菜为顾桃接风,文心武的晚餐已做好摆上了餐桌。
顾桃坐了下来,不客气地夹菜就吃。
米管家恭敬地道:“郡主慢吃,你喜欢的红烧排骨、清蒸鱼马上端上来。”提起酒壶为文心武和顾桃斟酒。
顾桃心中怒气未消,顾自喝酒吃菜,只当文心武不存在。
文心武知她心中不爽,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吃饭。
膳堂内灯火通明,两人相对而坐,却各怀心事,咀嚼声和饮酒声交织,气氛微妙。
顾桃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菜,看似是在大快朵颐,其实更像是借由这种激烈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挣扎与反抗。
文心武则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每一口饭菜,眼神中不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表面上细嚼慢咽,实则在细细揣摩如何抚平顾桃心中的褶皱。
终于,顾桃放下了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重重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放,直视着文心武,开门见山道:“哥,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究竟为何骗我回来?”
文心武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她的脸,叹了口气,道:“小岚,你可知我心中滋味?你为了一个江湖草民,竟然置亲哥哥于不顾。你不去找信王也就罢了,却偷偷躲在金龙寺里不愿回来。我若不使些手段,你何时才能醒悟?”
顾桃闻言,心中一痛。
文心武说的是事实,但她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反驳道:“哥,你搞搞清楚,小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需要醒悟的人是你,不是我!”
文心武看着她,眉头紧锁,道:“你清醒?你若是清醒,就不会被一个江湖杀手迷得晕头转向,置家族利益于不顾!你可知你这样做,对于我们家族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吗?”
顾桃冷笑道:“家族利益?家族利益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高门贵胄眼中的一切吗?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和坚持吗?”
文心武摇头道:“小岚,你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你以为那个白小隐是什么好人吗?他是卖国贼,是大汉奸!他卖身投靠西戎,做了镇抚使,什么镇抚使,不就是充当成帝的打手、杀手吗?这种小人必将被千夫所指,遗臭万年。你若是跟着他,早晚要后悔的。”
顾桃不由心中一凉,万万没想到小隐在文心武眼里竟然变成了卖国贼、大汉奸!
但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反感,头脑一热,愤然道:“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小隐现在的功名完全是他用性命博来的。最近,他被封为巴泸王,这两日正赶往巴泸封地就藩。你青睐的萧阳世子跟他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你现在心中是不是很酸?说人家是卖国贼,那你算什么?”
文心武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叱道:“胡言乱语!卖身投敌的竖子岂可跟赤胆忠心的忠臣相提并论!大成是我们大鹰的敌人,大成帝野心勃勃,觊觎我大鹰日久,两国迟早开战。
巴泸王算什么!你哥哥我若是愿意做汉奸,早被西戎王封为鹰王!就算他把王位让给我,我们文家世代忠良,我也绝不会动摇!这次叫你回来,就是要告诉你,赶紧跟他一刀两断,以后决不允许你和卖国贼来往!”
顾桃闻言,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
她猛地站起身,怒视着文心武,声音颤抖道:“你别忘记了,谁抓你进监狱?谁拼了性命要救你?你自以为忠心耿耿,可谁把你的忠心当回事?先帝驾崩,相王抢了皇位,信王不服,发兵靖难,号称‘清君侧,靖国难’。
相王发兵讨伐逆贼,现在两军交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在双方眼里,对方都是逆贼!那在你眼里,究竟谁是逆贼?谁是奸臣?你的赤胆忠心忠的是哪一位逆贼?你说,你说呀!”
这一质问恰恰击中了文心武的软肋,他愣住了,一时竟答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