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就这么一个小寨子,为何如此之晚才打破?”刘香皱着眉头看着寨子里到处乱窜的海盗,有些不满的说道。
“……香佬,寨子里的庄丁太过拼命,……兄弟们一时半会就没进的来。”康永祖有些挠头的说道。
“这些乡巴佬都晓得拼命,那你们就该惜命?”刘香瞥了两眼寨墙下倒伏的几具庄丁尸体,板着脸说道,“咱们在海上,脑袋随时都拴在裤腰带的!怎么着,到了陆上,反倒惜命了?”
康永祖顿时语塞,聂聂地站在旁边。
“香佬,这个寨子虽说规模不大,但墙高壁厚,咱们又没有攀爬的工具,再加上庄丁悍勇,所以,咱们就一时没拿下来!”夏之木走上前一步,朝刘香说道,“当然了,如果靠人堆上去,不是拿不下来,但终究会损失不少兄弟。……想着,咱们不是有火炮嘛,便稍稍等了一会儿。不过……,张二哥把火炮推上来时,却是到了下午……”说完,侧头瞄了一眼身后的张一杰。
“呃……,香佬,这事确实怪我!火炮从船上弄下来,花费了不少功夫,岸边沙地范围又广,一不小心,火炮就陷进去了。……所以,让老康难做了!”张一杰走前两步,在刘香面前沉声说道。
刘香侧头看了看张一杰,然后转头对着康永祖说道,“阿祖,我也不是苛责你。咱们是海盗,在陆上,举目望去,四下皆是敌人。如果被官兵堵在陆上了,那咱们可就陷入绝境了。此时已是戊时(19时至21时),让兄弟们动作麻利点,把能收拾的东西都赶紧收拾了。咱们……半夜丑时出海!”
“啊?”
“半夜出海?”
“……”
众人愕然,一时惊呼起来。众所周知,夜半出海,而且是众多船只和人,那得多考验船队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对于海盗,恰恰缺乏的就是这两点。
“香佬,夜半出海,众兄弟恐怕会……闹将起来!”夏之木说道。
“谁敢闹?”刘香眼睛一瞪,透出一股凶狠劲,“哼,谁闹,就把他埋了!”
“……香佬,咱们不是还劫了些许人口嘛。晚上押着他们到海边,可是有不少距离。到时候,一旦乱起了,黑灯瞎火的,兄弟们可不好控制。”张一杰温声说道。
“都绑着去!”刘香沉声说道。
“香佬,距离码头有六七里路,这绑着去,再加上天黑,恐怕也要花一晚上的时间……”
“这……”刘香有些恼怒,狠狠地盯着张一杰,“那你说怎么办?晚上等着官兵来把我们堵在这里?或者……,等那郑一官带着船队赶来把咱们一锅端!”
看着刘香发怒,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敢说话。
刘香见众人均低头不语,但各自神情却都表露出不甘,甚至某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心里一凛,随着最近几年,自己被郑芝龙压制的几乎无容身之处,并且连战连败,尤其是两年前料罗湾一战,即使在荷兰人的护持下,也落得一个几乎全军覆没。手下众兄弟们,似乎都有点离心离德。曾经的言出法随不可一世的局面,渐渐维持不住了。
刘香冷冷地盯着几人,无形中散发出凶戾的气息,身后的李虎三随即握紧手中的长刀,鹰视四周,随时准备动手。
“香佬……”康永祖见势不妙连忙服软,硬着头皮走上前说道,“您说怎么办,我们……我们都听您的!”
“是,是……,香佬,您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香佬……,我们都听你的……”
其余几人也赶紧躬身应承道。
刘香见几人作俯首帖耳状,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当海盗的,均是桀骜不驯之辈,此时的表面臣服,但心底多半是存了怨念。
“香佬,既然担心那郑芝龙赶来,我们要不要派出巡哨船只往漳厦附近警戒?”张一杰对刘香说道。
“嗯,老张想得周到。”刘香点点头,赞许地看着张一杰,“你觉得派谁去合适?”
“那个……,曹雄他们不是还在码头守着船只嘛,干脆就派他们去!”
“曹雄?”刘香沉吟了一下,“老曹他们一靠岸,就守着码头,都没怎么捞到油水。你说,派他去,……他会不会怨我?”
“呃……”张一杰闻言,看着露出意味深长笑容的刘香,突然间有些心慌,不知道自己哪句话犯了忌讳,“香佬,曹雄他……他怎敢怨你?要不是你收留他们那帮山东反贼,他们在海上可就无容身之处了!”
刘香盯着张一杰,半响没有说话。
正当张一杰头冒冷汗,惴惴不安的时候,刘香伸手拍了拍张一杰的肩膀,“老张,曹雄他们是反贼,那我们又是什么?……虽说,曹雄投咱们的时间晚,但你也不能总这么欺负别人,不是?”
刘香说着,转过头,对夏之木说道:“阿木,你辛苦一趟,带几条船前出至漳厦方向海面。若看到那郑一官携众而来,及时报送消息过来。若无事,天亮前赶回来与我们汇合。”
“是,香佬!”夏之木拱了拱手应道。
“那个……,香佬,我做什么?”康永祖挠着头问道。
“让寨子里的兄弟们消停一点!”刘香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寨子,摇摇头道,“赶紧将寨子里的细软收拾收拾,打包运到船上去。另外,拣选丁壮及妇人,也尽快装到船上。”
“是,香佬!”康永祖叉手应道。
“香佬!”张一杰随即走上前来,笑嘻嘻的说道,“寨子里的财主跑了,不过,他那几房小妾却留了下来,被老康给一锅端。啧啧……,姿色倒也不差。香佬,要不趁着还有时间,您老先享用着!”
“哦,是吗?”刘香冷厉的三角眼渐渐展开,一丝淫邪的笑容浮现在面庞,转头看着康永祖,道:“阿祖,有心了。……让兄弟们休整半个时辰,快活快活。然后,马上将人口、财物往海边运!”
“是,香佬!”
“是,香佬!”
几人叉手应诺而去。
“香佬,刚才几人明显面色不虞呀!”李虎三望着远去的几人说道。
“……”刘香拍拍李虎三的肩膀,叹道:“我也知道不能逼他们太甚。但是,咱们做海盗的,按规矩,上岸不超过两天的。万一,被官兵堵着了,又是一番恶战,咱们的实力不能再削弱了。”
“其实,我们不该在漳浦上岸的,这里距离厦门所太近了!”
“嗯?”刘香一顿,心里有些不快,“你不懂!就是要在那郑一官的眼皮底下给他难堪!咱就要看看,他这个漳厦游记将军如何保境安民的!哼哼……哈哈……,朝廷的游击将军?”说着,不顾李虎三,径直朝寨子里面走去。
夜幕下,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劫掠,杀戮,疯狂以及哀鸣,仿佛都被这浓浓的夜色所淹没。齐天坐在码头边上,一边在篝火上烤着鱼,一边竖着耳朵听舅舅曹雄与几个原登州水师的老人讨论明天的行止。
“老曹,咱们真的要跟那刘香去南洋呀!”孟洪斌鼻子闻到了齐天烤鱼的香味,舔了舔嘴唇,“听说,那南洋距大陆有万里之遥。”
“唉……”曹雄叹了一口气,道:“在大陆近海,郑芝龙势力广大,根本没有我们乞活立命的路子。而且,……咱们反了朝廷,也回不了陆上。也许,去了南洋,可以苟活些日子。”
孟洪斌听罢,摇摇头,也叹了一口气。他在登州水师时,就跟着曹雄,有着过命的交情。他这么一问,无非想寻个心理安慰。去国离乡,远涉大洋,不是每个人都能安然接受的。
“小天,你的鱼烤好了没?他娘的,烤得硬是香嘞!”孟洪斌朝齐天吼道。
齐天笑了笑,傍晚时,他从船上找了些产自南洋的丁香豆蔻,碾碎后,抹在鱼身上,然后就着篝火烤炙,竟也弄得香味扑鼻。
他用叉杆将烤鱼递给孟洪斌,“孟叔,时间短了点,估计里面有些没入味。”
“闻着就香!”孟洪斌笑着说道,“想不到,读过了书的人,烤个鱼也这么好吃!可惜了你这个娃子!”伸手就要去接烤鱼。
却不料,斜刺里一只大手将叉杆夺了过去,顾不得烤鱼烫嘴,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陈大郎!”孟洪斌愣了一下,继而站了起来,大声喝道;“你个兔崽子,又抢老子的东西!……不是让你带人在外围警戒吗?又躲懒跑回来了?”
陈大郎嘴角可能被烫着了,张开嘴,用左手扇了扇,接着,又是一口咬住烤鱼,“俺……俺没躲懒!……大海和大江带着人在警戒着呢!……我们看见刘香他们拖着东西,赶着人朝码头过来了。赶紧过来,跟曹老大报过来。”
“刘香他们过来了?”孟洪斌朝西边望了望,但夜色深沉,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狗日的,那帮海盗估计都抢的肚儿溜圆,这是准备提前将东西打包运到船上呀!”
“何止是财物,还有人,……他们掳了不少人,也正往这边赶呢!”陈大郎三口两口将烤鱼吃完,然后眼睛又瞄着齐天手上正在烤的另外一条鱼。
“他妈的!真是一帮海盗!”孟洪斌啐了一口,浑然忘记了,他也是海盗的一份子了,“掳那么些人,准备卖到哪里?南洋?占城?还是吕宋?……真他妈的造孽!”
曹雄看着篝火,半响没有出声。
“老大?”身旁的俞福坤侧头看着曹雄。
“趁夜转移财物和丁口,这刘香是怕被人堵在陆上呀!”曹雄轻轻地说道。
“老大,咱们是不是也将兄弟们全都招到船上去,万一……”俞福坤说道。
“嗯……”曹雄沉吟了片刻,“咱们在海上放了四五条船出去,都有七八里远。就算出什么状况,咱们两刻钟就可以上船,半个时辰可以挂帆驶出海湾。不过,小心无大错!你速速将散落远处的兄弟都召集到附近,操帆手,桨手留一半到船上。……安排了望手警戒。”曹雄吩咐道。
齐天看着俞福坤领命而去,心里有些惶恐,也有些不知所措。他记得前世在厦门参观郑成功(郑芝龙的儿子)故居遗址,听到导游介绍过郑芝龙如何建立大陆沿海势力,而其中提到过,刘香海盗集团被郑芝龙剿灭的地点,好像是在海上,但具体发生在哪一年,他却是不知道。不过,他现在又有点犹疑,不会就这么倒霉催的,让别人堵在陆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