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3年12月16日,蓬莱外海。
从南长山岛向大陆行驶不到数里,往大陆方向看去,整个海湾顿失滔滔,被厚厚的冰层覆盖,近岸,依稀有许多渔船没来的及上岸就被冻结在海上。海冰从十里外的海域一直纵深延伸至海岸边,一座又一座一两米高的小冰山,此起彼伏,宛如一派荒芜的冰雪世界。
“估计冰层有近一尺厚,我们肯定无法靠岸登陆。”
数十艘舰船远远的停驻于蓬莱外海,凛冽的西北风,吹得人脸上生疼,旌明号舰长、御武校尉(上尉)池茂文放下望远镜,将身上的呢子大衣裹紧了一些,转头对旁边的舰队司令罗如成苦笑着说道。
“还是要想办法去岸上看一看。”罗如成继续握着望远镜朝远处的大陆观察着,“清虏在上个月就围了蓬莱城,或许还在继续攻城。蓬莱城的防御设施经过十余年的不断加固完善,可以算是整个大明少有的坚城,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那只有冒险驾驶小船,进抵冰层边缘,然后徒步前往蓬莱港。”池茂文不由皱起眉头,“海上浮冰行走,存在一定的危险。而且,清虏若是仍在围攻蓬莱,我们的登陆,可能会遭到他们的攻击。”
“但是,蓬莱情势不明,我们也无法做出下一步安排。”罗如成神情严肃地说道:“派人去吧。……只要都能活着回来,军衔全部提升一阶。”
“是,司令!”池茂文敬礼应诺道。
自从上个月从江北浦口获得一份讯息,清军集结大军至徐州,准备对山东、登莱的永初朝廷再次展开围攻。齐国琉球舰队司令罗如成当即将此讯息通报与郑森和顾三麻子。
随后,齐国舰队联合郑森部,抽调六十余艘大小舰船,一路沿江顺利而下,同时将驻守于镇江、江阴、崇明沙、宁波等地的齐国陆战队和郑森部火枪营、安平镇等陆师装运上船,出长江口后,掉头向北,直驱登莱,以救援永初朝廷。
然而,昨日前抵达登莱沿海,却发现因天气寒冷,登莱沿海海域均已上冻,船只根本无法靠岸。至于蓬莱城的情形,自然也无法获知。
无奈之下,船队只能暂时停靠于长山岛,等待蓬莱传回的进一步讯息。
不过,所有人都对蓬莱的局势抱有深深地忧虑,因为前几天,船队途径威海卫时,遇到十余艘小船,上面载有李本深部数百官兵。通过他们口中得知,清虏在十一月初攻破胶州后,分出一部兵马死咬着李本深部,一直杀至文登。
李本深集合败兵数千,在文登与追来的清军大战一场,阵中被清军砍伤左肩,遂弃文登,奔威海卫。清军丝毫不顾天气严寒和后勤补给不利情况,继续紧追不放。
败逃至威海卫的李本深部明军士气已丧,纷纷夺路而逃,有争抢舟船,然后拖行至海上无浮冰处,驾船往长山岛或者耽罗岛(今韩国济州岛)逃去,也有通过陆路,往宁海州、成山卫逃奔而去。至于主帅李本深,则去向不明。也有传闻,李本深于威海卫城中自杀殉国。
这次清虏集大军攻登莱,可谓是精心谋划,处心积虑,战场上,更是以迅捷凶猛的攻势,根本不给明军以任何喘息之机,誓要将永初朝廷势力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如此,作为永初朝廷的根本所在--蓬莱城,恐怕就有点凶多吉少了。
12月17日,派出登陆的十名海军士兵,最终只回来了三个。两个在穿行海上浮冰时,掉落冰层薄弱处,沉入海里,五个在蓬莱港码头为掩护同伴撤退,与清军战至最后一刻。
不过,回来的士兵也带来了蓬莱城的消息。清虏竟然已攻占蓬莱,并纵兵屠城五日,永初帝下落不明。
“陛下,或已提前乘船出海……”郑森脸色有些苍白,心存侥幸地说道。
齐国一众军官闻言,不由微微摇了摇头。若是永初帝逃出蓬莱城,驾船出海的话,距离最近的长山岛就是一个很好的临时避难之所。这里有齐国陆战队一个连,还有武装乡兵四个中队,自救军两个营头,兵力两千余。若是情势紧急的话,还能从岛上一万余难民中动员两千余丁壮,以此实力,自保无虞。
而清虏在上个月攻至蓬莱时,除了寥寥数百人趁清军尚未攻占码头时乘船逃了出来,在此后一个多月时间,未见一人从对岸逃至长山岛。
所以,永初帝,恐怕已遭遇不测。
留驻于岛上的永初朝廷官员和将领,人人如丧考妣,彼此相顾无言。陛下若是于蓬莱城中蒙难,大明继统又该如何应对?
“陛下生死未明,于此,本官建议,定王(朱慈炯)暂为监国。”礼部郎中汪宗岳沉声说道,眼睛却瞟向郑森。如今在岛上朝廷官员中,自己品衔官职最高,而各镇军将,只有这位靖武侯跟着齐国人带着兵到了长山岛,若要拥立定王,或可为自己的倚靠。
郑森看了看一脸惶然的定王朱慈炯,随即转头看向齐国琉球舰队司令罗如成,神情却是极其复杂。大明危亡,永初帝恐已蒙难,天下又将不知出现何种变局,而自己或将以不到而立之年,参与大明皇帝的拥立之事。
“你们大明内部的事,俺们齐国不参与。”罗如成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但清虏已攻占山东、登莱全境,明齐两家于此十余年经营,终毁于一旦。此后,何去何从,还要从长计议。”
说罢,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出大殿,信步朝海边走去。
纷纷扬扬的小雪,在刺骨的海风吹拂下,歪歪斜斜地飘落在地上,不到片刻功夫,已经将整个大地薄薄的覆盖了一层,成为一个银白色的世界。
“据悉,清虏集结三万余兵马已于十月底攻入朝鲜。”参谋部副参谋长、翎麾校尉(中校)贺云锋轻轻地说道:“朝鲜猝不及防,被清军一路猛攻,连续丧师失地。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清军此时应该要攻到汉城了。”
“登莱即下,朝鲜再被攻灭,那么清虏于整个北方将不再有任何掣肘。”罗如成苦笑一声,“如此,清虏将可安心经营北方,然后屯兵江北,虎视江南。若是孙可望、李定国、郑芝龙、张明振等几路势力起了纷争,他们大可坐势而定,伺机南下。”
“在十月中旬时,永初朝廷派了一支兵马登陆金州,准备与朝鲜北伐大军,共击辽东。可是,在听说清虏聚兵于沈阳后,便被吓得缩了回来。此刻,正退守于金州城,等待舟船将其运回登莱。”
“嗯?”罗如成看着贺云锋,不明白他为何又说到侧袭辽东的明军。
“司令,你不觉得朝鲜的整个形状跟山东半岛有些像吗?”贺云锋幽幽地说道:“朝鲜,地势崎岖,山地众多,与辽东连接的道路仅有寥寥几条。而如今,天气已入隆冬时节,大雪不仅会封山,有时也会遮蔽道路。”
“……”罗如成眼神中冒出精光。
“若是我们可以将攻入朝鲜的三万余清虏大军,截杀于朝鲜境内,或许可以稍稍扭转一下陷入颓势的北方战局。”贺云锋微微一笑,“听说,这三万余清虏大军,皆为八旗精锐,其中倚为核心的满蒙八旗就有近万,将他们全部弄死在朝鲜,肯定会让清虏痛不欲生吧。”
“走,俺们去好好参详一番。”罗如成长长的突出一口浊气,拍了拍贺云锋的肩膀,“争取将这三万余攻入朝鲜的八旗精锐,全部弄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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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4年1月6日,北京,紫禁城崇政殿。
顺治帝笑吟吟地命侍卫将两份报捷文书递于罗守璋,示意他打开一观。
罗守璋接过文书,狐疑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大清皇帝。
“一份是关于登莱的消息,你可能比较感兴趣。”顺治帝明显心情很好,端着一杯清茶,轻轻地啄了一口,闭上眼睛,嗅着茶水的清香,感受着清茶润喉的舒畅,“还有一份,是来自朝鲜的消息。听说,你们支持的登莱小朝廷计划与这悖逆藩国勾连,欲图我大清辽东之地。呵呵……,皆跳梁小丑之辈!”
罗守璋突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缓缓地将手里的一份文书打开。
“臣于十月二十五日,领满蒙八旗甲兵一万,汉军八旗两万余,渡过冰冻鸭绿江,破义州,毙俘朝鲜官兵六百余;十月二十八日,破安州,毙俘朝鲜官兵五百余;十一月一日,破龙川,毙朝鲜官兵三千五百余;……12月6日,击破朝鲜王京,朝鲜国君及大臣遁于南汉山城;臣遂聚兵以围,欲执其君王……”
罗守璋倒吸一口气,这清虏仅凭三万余八旗精兵,便能攻入朝鲜,然后一路攻城略地,杀至王京,兵围南汉山城,击溃朝鲜各路援兵数万,欲灭其国。如此战力,确实值得称道。
随即,他又打开另一份文书。
“嘶……”罗守璋眼睛突然瞪大了,脸上掩不住惊愕之色,不由抬头看向御座上的顺治帝。
“瞧你的表情,想来你是看到了蓬莱即克,登莱全境平复,永初伪帝自焚于行宫的报捷文书。”顺治帝微微笑道:“呵呵,据登莱近十年,于我京师掣肘牵制不断。如今,这整个北方,将无复伪明之势力,成为我大清巩固疆土。至于江南、湖广、四川,乃至云贵、两广地区,我大清将其陆续收复,纳于治下,亦为迟早之事。”
罗守璋沉默不语,右手紧紧地攥着那两份报捷文书,面露不屑之色。
“罗先生,待我大清一统天下,这四海之地,将无有你们齐国立足之所。”顺治帝说道:“如此,你不妨写封信与你那汉洲齐藩之主,劝其就此与我大清罢兵言和,勿要再行袭扰我沿海、沿江之地。若要移民,或是市易,我大清可恩许你几分也未不可。”
“齐国舟船炮舰纵横江河大海之上,你们能奈几何?”罗守璋轻轻地说道:“我家大王不会与你言和的,除非你们退出关内,藩属大明。”
“可笑之极!”顺治帝有些恼怒,“永初伪帝已亡,伪明已灭。我大清不日将一统宇内,威仪华夏。你为何出此不逊之言?”
“因为,你们是异族。”
“当年蒙元亦为异族,却建有大元王朝,宾服天下。你等汉人,还不是纳头而拜?”
“然,胡虏未有百年之运,即为洪武驱逐,再复我汉家江山。”
“……”顺治帝瞪着罗守璋,恨恨地说道:“我大清必将远胜蒙元之运。待我大清御极天下,不消说百年,即使千年,亦未可定!”
“你们……不行的。”罗守璋摇摇头,笃定地说道。
“为何?”
“不说你们残暴凶蛮,屠城灭地,毁我无数汉家文明,就是你们脑后这根丑陋的辫子,也会令无数汉人进行不屈的反抗和斗争。”罗守璋笑着指了指身旁一名侍卫的金钱鼠尾辫,“若要我汉人脑后一直拖着这根尾巴,死后可是无颜面对祖宗。”
“大胆!”
“无礼!”
“奴才请斩此人!”
“……”
殿中几名侍卫勃然变色,瞬间有数人拥到罗守璋身侧,只待顺治帝发出谕令,就会将其拿下,然后推出殿外斩首。
“……”年轻的顺治帝面色潮红,显见已是恼怒之极,站起身来,瞪着罗守璋片刻。然后突然笑了,冲着两边的侍卫挥挥手,说道:“都退下!”
“罗先生,我大清会好好的将你养着,让你亲眼看到我大清逐一击灭各路反清势力,最终一统天下。”顺治帝朗声说道:“朕还要让你和你的子孙看到我大清是如何摆脱蒙元之运,建立一个远超汉唐宋明的强大王朝。”
罗守璋看着御阶上自信满满的顺治帝,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人太少了,统御不了我们千百万汉人。我们汉人可以失败一百次,一千次,也可以牺牲数以百万人。而你们,只要败上一次,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哼!我大清八旗,步骑战力甲于天下,如何会败?”顺治帝冷哼一声,“另者,降顺我大清之汉军亦有数十万之众。只待我大清彻底稳定北方,巩固实地,以八旗精兵为骨,汉军为前驱,涤荡南方诸獠,扫除各方势力,为时不远矣。”
罗守璋闻言,心中黯然,明齐联军曾数度重创清军,但其中被清虏倚为核心的八旗部伍却是不多,两次登莱之战,一次破袭南京,拢共歼灭的满蒙八旗不到三千人。杀伤最多的只是众多降附的汉军和八旗汉军,从未使八旗部伍真正伤筋动骨过。
满清入关以来,先战李自成,后攻南明,然后转战全国,十年来,八旗因战损和疫病减员也是不少。据统计,顺治五年(1648年),满洲八旗男丁数是5.5万人,蒙古八旗男丁数是2.9万人,汉军八旗与“抚西汉人”男丁数是4.6万人,包衣汉人男丁数是21.6万人,合计35.7万人。
到顺治十年(1653年),户部尚书车克奏报,该年满洲八旗男丁数是4.9万人,蒙古八旗男丁数是2.6万人,汉军八旗与“抚西汉人”男丁数是7.9万人,包衣汉人男丁数是23.7万人,合计39.2万人。
也就是说,八旗军中满洲人和蒙古人的比例不断下降,降服汉人已经占了绝对多数,更勿论还有几十万不在八旗编制的绿营兵马了。因为真正的满洲八旗只剩不足五万,所以少一点便足以让清朝皇帝心惊肉疼。
因而,在近年来征战中,满蒙八旗部队一般是轻易不会冲锋在第一线,而是位于阵后,督众多降附汉军冲杀在前。同时,不断将其中能打的汉军部队编入汉军八旗倚为核心,用来压制人数众多的绿营。
所以,要想大规模地歼灭核心中的核心--满蒙八旗,是相当不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