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裴景焕开口才制止了季枫庭幼稚的行为。
季枫庭不顾方修允的满脸黑线，把人放下以后又撸了两把少年柔软的墨发。
“师叔，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方修允抗拒地退后一步，这时他才有功夫打量起眼前的青年。
青年一袭绣有云纹的白袍锦衣，一半头发被发冠整整齐齐束起，留下一半随意披在脑后，左侧还用红绳梳了个小辫子，颈间戴着银质长生锁，微微反着光，面容清秀，鼻尖有颗小小的美人痣，增添了几分诱惑。
若不是方修允知道他跟自家师尊几乎同岁，都要以为季枫庭是哪家跑出来的少不更事的小公子。
青年含笑道：“小满确实长大了不少，哎～师叔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当时求师兄让你做我童养媳了。”
裴景焕摸上腰侧的无悔剑，温和开口：“师弟，你这样让我很难办。”
见自家师兄这样，娃娃脸青年打着哈哈后退两步：“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又不会怎么着小满，就是看他可爱，逗逗他嘛。”
说着还不忘恭维自家师兄教子有方：“还是师兄养的好！把咱家大白菜养的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
裴景焕把手从无悔剑上放下来，十足地温润：“师弟，少说些鬼话，小心遭雷劈。”
“哎呀！好啦好啦，不闹了，说正事呢！”
季枫庭举着双手作无奈状。
方修允还没忘今天的每日任务：“师尊晨安！”
见裴景焕勾唇点头，方修允的脑海随即也响起系统播报任务成功的消息。
想了想，又对着不着调小师叔行了一礼：“师叔也晨安！”
随后他有些好奇地看向裴景焕：“师尊今天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季枫庭抢先一步回答：“为了扶光秘境呗，要我记得看好你，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进去。”
娃娃脸青年有些无奈。
“还有你身体的事情。”想起圣莲道体，裴景焕的嗓音低沉了几分。
季枫庭左看看自家师兄，右看看自家大白菜，眨了眨眼：“给小满找个道侣问题就解决一半了啊！话说回来，我听人说，小满似乎中意你五师弟小墨？”
“传言不可尽信，小满没有心悦之人。而且要是找个道侣，首要的条件就是修为得比小满高，人品也必须……”谈起这个，裴景焕心里有一阵说不上的别扭。
就像要嫁女儿的老父亲一样惆怅，养了那么久的孩子，要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拐走，说不难过是假的。
这时候季枫庭又觉得自己行了，立刻自荐：“我觉得我可以，我自觉人品还行，修为也比小满高。”
裴景焕面上含笑，无悔剑随主心意而动，已经抵上这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的脖子上了：“师弟，前些日子慕容长老送来了些符箓，说是可以一次性炸穿多个防御阵法，现下我倒觉得，那符箓炸不穿师弟的脸皮。”
惜命如季枫庭立刻改口：“我就随口一说，师兄你不愿把小满交给我就算了，咱有话好好说哈哈哈哈……”
方修允无语地抽抽嘴角，默默离季枫庭又远了两步。
不愧是你，为老不尊季师叔！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这个不着调的小师叔也会知道他是圣莲道体。
“秘境的事我想已经不需要我多说了，关于你的身体，小满，你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进阶，书上关于……的记载很少，这些年我跟你师叔也没少搜集文献，可很多线索都指向扶光仙尊。”
“对，我镇守归墟期间，多少也进去那里边几次，一处壁画里记载着扶光仙尊当年渡化魔头江与眠不成，便与他做了什么交易，将他的神魂分成了三部分镇压，一部分是在归墟之下，剩下两部分，壁画被侵蚀的太厉害已经有些看不清，但总归是与扶光仙尊有关。”
裴景焕总结：“所以这个扶光秘境，你是非去不可。”
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季枫庭有些为难道：“原本想着我们能去探查一番的，结果没想到师兄帮你渡劫后灵气消耗过度要闭关，我呢，因为修为限制没办法进去。”
听到这方修允来了精神：“师叔尝试过进秘境？”
尽管秘境外剑阵的威力已经大不如前，甚至在隐隐消失……可季枫庭是怎么？
见自家师叔点头，方修允更觉稀奇。
季枫庭望向睁着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大白菜，调笑着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下方修允的额头：“我好歹是渡劫期修为，有些小手段不过分吧？只是可惜了，那些手段对上扶光秘境就有些不够看了。”
说着，他无奈摊手。
“而且你在这个关键时刻还突破了，你师尊跟我都怕你一个人进秘境遇到什么事，如果不是他要闭关，我就不回来了，毕竟你身体的事也就我俩知道。”
方修允有些慌张：“归墟那边没问题吗？”
却见季枫庭哈哈大笑：“哎呀！也就是外界传的骇人，其实归墟下除了废墟什么都没有，魔头江与眠的残念早就没了，现在宗正盟派人过去守着不过也是为了监视与归墟相邻的魔界而已。有我的长相思在那里镇着就好，我本人回来一趟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而且……”
娃娃脸青年眼睛一转，神秘兮兮道：“宗正盟派去镇守剑阵的几位剑仙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情况，我们都约好了，至少留俩人在那里就好，所以小满不用担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季枫庭哈哈笑道：“要是真出了事，我也会立刻传送到长相思身边，而且魔界那边最近起了内乱，不会想不开在这个时候搞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景焕也开口：“总之，这次秘境之行，能有机遇最好，尽量找一些跟你……有关的线索就好。扶光秘境只开一次，之后就会灵力消散变成普通洞天，届时你们就会跟秘境里的所有事物一样显出形来，所以不必担心时间不够的问题。你尽管找，秘境消失后之后你师叔会去接你。”
方修允点头。
裴景焕看着自己的三弟子，眼里满是长辈对要出远门的孩子的担忧：“小满，我闭关期间，你若有需要的灵石丹药，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尽管去找几位小童子，他们会给你拿。这次秘境之行……纷争只多不少，受了委屈就说给你几位师叔。”
“哎呀，师兄你就是太老妈子了！小满也不小啦，有些事他都知道。”季枫庭打趣。
方修允却并不觉得烦，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还在家里时，他也曾一遍又一遍嘱托自己的妹妹上学路上注意安全什么的，早些年父母离婚，之后又各自成了家庭，所以兄妹俩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作为年长妹妹七岁的兄长，他可以说是为兄又为父，把妹妹拉扯大的，因此他更能理解裴景焕此时的心情。
可……
“系统，真的没有原身吗？”
这种好，终究不是对他。
系统爽快回答：[没有哦～宿主之前已经解释过了，过去皆为虚妄，当下才是真实。]
方修允有些低气压。
那他过去二十四年的经历呢？
脑海中有两样不同的记忆，一份是现世的生活，一份是此世种种……
有时方修允总会不合时宜地想。
究竟是他梦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了他？
他是被生活重担压的喘不过气的社畜方修允，还是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系统察觉到了方修允的迷惘，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宿主！打起精神来吖！你妹妹还在现世等你呐～]
这时他方才回神，不觉间已经惊出了些许冷汗。
对了，妹妹还在等他，他终究是要回去的。
只是在那之前……
季枫庭半弯着腰，凑近看着突然间变得蔫哒哒的自家孩子，关心道：“小满？你还好吗？是突破以后没休息好吗？哎呀，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反正叫你过来要交代的事情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对吧？师兄。”
青年朝着一旁长身玉立的裴景焕挤眉弄眼。
“……嗯，小满，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总之万事有我们在，不要担心。”
方修允摇头，甩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对着师尊师叔感激道：“只是有些紧张，多谢师尊、师叔关心，我会注意好的，大不了……大不了打不过就跑！”
“噗嗤”一声笑，季枫庭被逗乐了。
“不傻就行，你师尊给你的那俩储物戒里可有不少传送符，瞬息之间传送千里，够你用了。”
裴景焕点头，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眼中却有着化不开的担忧：“回去吧，不要总是晚上打坐不睡觉，打坐修炼固然好，到底不如老老实实睡一觉容易养足精神。”
方修允乖巧应声，与两位师长道别后方才退出了大殿。
待人走远，季枫庭收起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变得认真起来：“师兄，有些事情我没说完。”
宗主大殿本就设有专门用以隔绝声音的屏障，季枫庭却又在两人周围设下了道隔音结界。
裴景焕不由得侧目。
“我不是说了记载着关于江与眠的三幅壁画吗？其实是两月前归墟深处传来异动，我跟驻守剑阵的其他三位商量后自请下去探查时发现的。”
“我在下边发现了一处古墓，只可惜墓穴深处有重重剑阵，都已经快过去万年了，威力依旧不减当年，我便没进的更深。”
“在墓室大厅里，有三面墙，那上边的壁画是我毁掉的。”
裴景焕隐隐觉得接下来他要说的可能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好看的眉头拧成死结。
“第一幅我已经说过，画的是江与眠的残念有一处被镇压在归墟下，我猜就是墓室下边。”
“第二幅是一处枯木之下，第三幅是人间。”
裴景焕不明白：“这和你把壁画毁掉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怀疑第三幅的意思是说扶光仙尊把江与眠的三个残念之一送去了轮回。”
瞳孔微缩，裴景焕素来冷静自持的声线染上一丝心慌：“你怀疑小满是……”
季枫庭笑了：“不管他曾经是谁，前生如何，现在他是我们养大的孩子，是玄清宗掌门三弟子。他是我们的小满，不是魔头，我说的对吗？师兄。”
毫不犹豫的，裴景焕重重点头。
“那就行啦！总之，那些壁画必须得毁掉，还有第二处，枯木那里，恐怕得麻烦师兄你闭关出来以后去搜集一下线索了。如果我没想错，小满的神魂应该是不稳定的，归墟那处好说，我之后再想些其他法子探探也行。”
季枫庭眼底落下一层阴翳。
璇玑界的安宁……
恐怕没有多久了。
如果让宗正盟里的几个老东西知道他们家小满的情况，就真的难办了啊。
还有妖界、鬼界那边同样也不好搞。
啧。
只希望这次扶光秘境里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
四日后。
宗门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内门弟子，各峰非嫡系的长老和嫡系大弟子也全部出动，只为给这些弟子保驾护航。
这几天方修允除了完成每日任务以外就是反复修习水月剑诀，金丹初期的修为愈发凝实。
本次负责带队的长老是太华峰峰主李路遥还有十二剑仙中排名第六的季枫庭。
各峰嫡系大弟子因着都是洞虚期甚至之上的水平，因此主要负责在秘境外接应进去的弟子。
为了防范宗门核心战力缺失后被人趁虚而入，除了要去秘境的嫡系大弟子以外的化神期以上的弟子全部中断任务被召回宗门，并在去秘境的那批弟子回来之前昼夜不间断地加强宗门各处巡逻。
防范工作可谓是十分周到。
这几天宗门里一下子多出了很多弟子，方修允问过李静娴才知道是宗门把那些常年在外出任务的高阶弟子全部召回了。
也是这时候方修允才真正领略到玄清宗为什么是修仙界四大宗门之一。
并不是因为人数，而是修为在元婴以上的弟子人数实在太多。
他现在还只是金丹期，原本方修允还有些沾沾自喜，可现在看来，把这个修为放在修仙界是完全不够看的，更不用提整个璇玑界了。
不过现在他只有十六岁，日后有的是时间去修炼。
这次前往秘境的都是修为在金丹及以上，元婴及以下的弟子，筑基期的弟子被完全排除在外。
倒不是说瞧不起这些弟子修为低，而是为了保护他们，这次毕竟是三界共同前往扶光秘境，纷争只多不少，为了保护宗门新鲜血液，不得已而为之。
还不待方修允多想，就见李路遥在又一次确认过名单上的弟子来齐以后从袖里乾坤中拿过一只小船甩到天上。
小船飞到天上立刻变作一艘巨大的飞舟。
璇玑界法宝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每个等级下又有低、中、高三级。
秦子晋眼尖，一眼认出这是图谱上说的，由首阳峰长老庞清亲自打造的天阶中级法宝，飞云舟。
李路遥在声音里附上灵力，扩散至广场每一个角落：“既已确认过名单无误，各位登船后我们便出发了。”
随后广袖一翻，没待广场上的弟子反应过来，他们人已经在灵舟之上了。
挡风结界展开，灵舟从玄清宗广场上缓缓起飞，径直朝着扶光秘境所在的无垠海飞去。
方修允双手撑在甲板的护栏上，低头望向广场的高台，那里站着一直未曾离去的师尊裴景焕，眼看着他的身影逐渐变小，直到看不见，方修允才有些不舍地回头，却撞进一对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这时方修允才发现，身后抱剑斜倚在桅杆边的谢卿年，不知这般看着自己已经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