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城中,俨然一幅地狱景象。
几坨黑色的淤泥状物质在大街上四处冲撞,街边卖饼的小摊被撞翻,炉子里的火炭滚了几圈,引燃了旁边酒肆的木制角架。
人们被那些黑泥吓到,惊叫着只顾逃窜,哪里顾得上起火。
不知是谁惊恐地大喊:“走水了!”
“那是谁家的小孩,快抱走!”
“让开让开!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谢卿年抱着江与眠御剑来到城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混乱嘈杂的场面,哪里还有昨日夜市中的烟火气,现下只有惨叫声、嘶吼声此起彼伏。
被好好放在地上以后,江与眠抬手,一道水龙卷扑灭了大火,解决了这边的问题后水龙卷在他的操纵下卷起几坨阴暗爬行的感染者,无情绞杀。
谢卿年想要出手,结果被江与眠踢了一脚,他偏头,疑惑地望向江与眠,就听人吩咐道:“你最好别碰到那些东西,我现在这个身体年纪小,经不起你折腾。”
他向来知道谢卿年在“魇”中看到的欲只有自己一人。
“好,都听你的。”谢卿年点头应下,正准备提剑走人,却被江与眠拉着衣领拽了回来。
方修允刚掌握身体控制权,就一脸懵逼地吻上了少年柔软的唇。
识海里,江与眠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刚刚他亲了我,现在让你亲回来。”
怔愣过后,方修允红着脸推开了少年,慌乱后退,偏过头掩着唇不敢再看人,开口时结结巴巴:“你……你快走。”
谢卿年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眸光清澈温润,眼底映出眼前人的影子,他柔声应道:“了解,方师兄。”
等方修允缓过来时,人已经走了。
深吸后气后呼出,诛仙链自他脚下延伸开来,数十条银色锁链蜿蜒而出,其中一条救下街边将要被木板压到的小孩,另一条绑起木板扔至一旁的小巷。
方修允长睫微垂,看不清眼底神色:“你不用分的那么清,我们本就是一个人。”
江与眠翘着二郎腿,晃悠悠的好生自在:“你不一直都很喜欢跟别人什么都分清吗?太多年过去,我都快记不清最开始的我何种模样了,所以就从你的记忆角落里找些零碎东西讨你开心咯。”
方修允抿唇不语,秋水随心念而动,应召前来,手上动作不停,剑光一闪,又是一剑刺出,惨叫过后,被恶魇感染的人彻底丧失生机。
脑海里江与眠还在自顾自说道:“其实啊,我觉得吧,别人对你好你受着就行,不用记那么清楚,太分清界限容易让人有距离感。”
末了还不忘补充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你开心,我也会很开心。”
方修允提剑逆着人潮而上,朝着长街尽头不断怒吼的黑色淤泥走去,闻言回复:“知道了。”
“好敷衍啊。”江与眠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自己肚皮上伸着小脚丫晃来晃去的幽蓝色小光团,觉得可爱,便伸出右手轻轻捏了下系统。
系统不服,跳下去后嘴里噫噫呜呜地乱叫,伸着不怎么长的小手,猫挠似的打他。
江与眠含笑揉了揉系统的脑袋瓜,把小东西又放到了自己肚皮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毛。
方修允能看到识海中的景象,看到江与眠悠闲散漫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昨夜的梦里……
经历了那么多苦楚的他自己,或者说,现在的江与眠,确实很不容易,仅仅是那一小块记忆碎片,传来的负面情绪都足以将人压垮。
现在江与眠能是这种没心没肺欢脱傲娇的大小姐脾气,多半是被曾经的谢卿年宠出来的。
数不清多少次的虐杀后重生再来,再加上秘境里万年的静寂,江与眠……
“要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吗?”方修允听见自己这么问。
“哥哥果然只有在用到人家时才会跟人说这么多话,好无情啊。”江与眠学着系统咬手绢嘤嘤嘤。
方修允:……
“……别学系统那副狗样子,好好说话。”
见系统不乐意了,江与眠把它抱怀里哄小孩似的哄着:“小满坏,不跟他玩,我把他叫进来你打他。”
下一瞬江与眠掌握身体控制权,而方修允在识海里被系统咬着手指不松口。
方修允眉心直抽抽。
很好,这傻系统被策反成功了。
手下却没敢用力,把系统抱在怀里顺着毛,等系统哼哼两声后老实地窝在他怀里不动以后,方修允才分出心思看向外面的情况。
江与眠嘴角上扬,噙着抹邪肆的笑,左手捻着缕垂下来的发丝转着玩儿,右手握住秋水,深深刺入那摊正趴在普通路人身上不住撕咬的东西,脚踩在淤泥顶上不停转动的眼睛,那双桃花眼里闪着见了血后的兴奋。
秋水被拔出,鲜血喷涌四溅,喷洒在他白皙如玉的脸庞。
江与眠抬起左手默然拭去脸上溅落的血珠,眼底闪着冷光。
等确认路人和那摊东西都嗝屁以后,他脚下步子不停,朝着另一处他感受到的有恶魇波动的地方走去。
见了血以后江与眠就一直处于一种神情不太正常的状态。
方修允都有些后悔换他出来了。
诛仙链收起煞气,此时随着江与眠的走动,在周围清理着道路。
秋水与主人心念相连,发出阵阵不安的剑鸣。
注意到身边的本命灵剑还有识海里的方修允身上都有不安的情绪,江与眠嘴角咧着笑:“这都怎么了?”
方修允斟酌着开口:“你还好吗?换我来也行。”
“好,好的不得了。”江与眠嘴角的弧度加大,出了巷子后看到的景象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零落的四肢,勉强还能看出是人身体一部分的东西,以及快要蔓延到他脚下的血迹。
这条街已然被染成了血红。
几乎要跟记忆里诸苦阵的景象重合。
那一堆堆东西见有人过来,放下了口中撕咬着的,属于人的残肢,嘶哑着吼叫着朝江与眠缓缓挪去。
江与眠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提起秋水就冲入被恶魇感染的人群,一阵红霜乱舞,溅起的鲜血如同下了场红雨。
脚下步子轻盈优雅,红裙旋转飞舞,如同盛开的红莲,一道隔雨屏障在头顶展开,挡住了外面肮脏的血雨。
诛仙链还不忘跟在主人身后补刀,确认周围的东西全都死了以后,江与眠继续回复方修允,安抚道:“别担心,我就是有些太兴奋而已。你知道的,我很喜欢红色,尤其是这种刺眼的血红。”
感受着身体传来的兴奋的颤抖,方修允愣了下。
灵魂深处有什么蠢蠢欲动。
叫嚣着要他承认自己最恶劣的那部分本性。
就在江与眠以为人家又不理自己的时候,他听到方修允极轻地说了句。
“我也喜欢。”
随意地甩了下秋水剑身上的血珠,江与眠挑眉,摩挲着下巴摇头叹气。
他还以为自己原本有多善良小白花呢。
遥远的记忆里,闪过方修允把堵自己的死基佬按在地上使劲摩擦的画面,还有因为这副过于出众的外貌而被校园霸凌时,方修允拎着板凳一人单挑五人的震撼画面。
江与眠咂舌。
没想到自己最开始都是那么狠。
过了近万年,再加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谢卿年娇纵的不成样子,他都快忘了自己在现世时是那种表面开朗乐观实则遇事就上不服就干的性格。
也是,爷爷奶奶年纪大,又没有父母作为依靠,自己那副样貌可是惹过不少祸事。
不把那些傻逼打到服气,他都不知道要被毁成什么样子。
正想着怪谢卿年把他纵容坏,结果人家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江与眠满头问号,记挂着谢卿年有洁癖,所以往后退了几步。
毕竟他身上还沾着血,整个人看起来不说脏兮兮的,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结果被面无表情的谢卿年又一次打横抱起,江与眠完全在状况之外,不知道这人发什么神经。
秋水跟诛仙链被他随意施了清洁术后收起,江与眠搂着谢卿年的脖子,抬头看向面色不好的少年:“这是怎么了?”
谢卿年撇嘴,极其没有底气地小小声说道:“我染上了一点点,对不起。”
江与眠睁着死鱼眼:“你确定不是你故意的?”
谢卿年眼中闪过心虚,嘴硬道:“不是。”
“呵,我信你个鬼,我可是看到了,隔壁街的应纵雪,城墙那边的奚倦,还有西北巷角的你家四师姐,他们几个打的那么激烈都没有染上,你一个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还会沾上?搁这诓我?”
见人垂着头不语,满脸倔强地抱着自己御剑朝南方的湖那边飞去,江与眠感到一阵好笑,伸出手捏了下谢卿年的脸:“说实话,不许骗我。”
“……是。”谢卿年抬着狗狗眼看他。
江与眠最受不了他这样,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闭着眼双手环胸,把头扭到一边:“别跟我来这一套,都跟你说了我现在这个身体年纪还太小,受不住,你非要胡闹。”
谢卿年不服气地顶嘴:“你不说我还没想到那一层。”
江与眠:……
合着还是我自己给他提供了要好处的新思路?
最后谢卿年还不忘委屈补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魇上看到的欲从来都是你,还在我走之前撩拨我,这谁忍得了?”
江与眠:……
识海里方修允已经笑的捂着肚子疯狂捶地。
算了不聊这个话题了,江与眠抬眼看向南边的大湖,戳了下谢卿年的胸口:“那你现在来这里干嘛?找阵灵?”
一听是正事,谢卿年立刻收起面上委屈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对,让它把幻阵解了,然后联合外面的人把那些恶魇全部除掉。”
顿了下后,少年漠然补充:“或者把阵灵杀了,幻阵溃散,里边的造物都会溢散消失。”
江与眠皱眉:“可不论是解幻阵还是杀阵灵,消散的都是那些不应该存在于真实世界的东西,比如幻阵中的景物建筑还有人。但事实是有人把‘魇’带出了幻阵。”
谢卿年自然知道这一点,点头应道:“对,所以先把这些幻阵中捏出来的路人灭掉,不然一传十、十传百,魇根本灭不完。”
这会儿江与眠算是理解他的意思了,刚想继续说话,就被谢卿年打断:“赶紧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咱们去芥子空间,还要麻烦你帮我把魇净化掉。”
江与眠确实能净化掉魇,但耗费的时间和灵力都很大,往往净化一个被魇深度污染的人,都要花费小半年时间,更糟的是净化完以后他整个人都会元气大伤。
而且净化完以后对方也不知道感恩,还要怪罪是他引来魇。
所以在江与眠的一贯认知里,净化不如一剑刺死感染者,从而结束他的痛苦来的快。
但刺死谢卿年是不可能刺死的。
毕竟是自家男朋友,他不舍得。
而且谢卿年只是沾上一点,花个一两天就能好,不出意外的话事情结束以后江与眠得在芥子空间里睡上个四五天来恢复精力。
所以他很不情愿地小声埋怨道:“就知道烦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阵灵所在的地方,白色的光团此时急得手忙脚乱,根本没注意到旁边来了人。
谢卿年没管它,放下怀中的江与眠后,牵着人的手不肯放,来回检查两边确认人没受伤以后才召出揽山雪。
枪尖凝聚起雷光,怀里搂着个正在施清洁术法的一脸懵逼的江与眠,直向阵灵袭去。
阵灵感受到身后的杀气,白色光团脚下一软,直接以头抢地耳。
跪在地上磕头大叫:“好汉饶命!”
谢卿年离它近了,这才感受到那玩意身上天道法则的力量,便蹙眉收势,江与眠被他陡然一转的姿势搞得重心不稳,还不待作出反应,就被谢卿年稳稳往怀里一搂。
枪尖抵上阵灵额头,还不待谢卿年出声询问,就看到阵灵看清他面容以后愣了一下,随后举起双手投降:“好汉!咱们一伙儿的,别杀我!”
此时的阵灵哪有当时清脆欢快的女童音,现在只余凄切告饶的哭腔。
江与眠也看出了它身上的天道法则力量,面上发寒。
果然是天道在搞鬼。
谢卿年把枪尖逼近阵灵,声音冷漠:“谁跟你一伙,老实交代,那东西派你来的?”
阵灵经不住吓,何况这人、这人是天道之子!
它惹不起!
于是马上倒豆子般往外说:“是、是祂创造了我,可祂只让我在这里守好幻阵,没让我害你们,所以烦请好汉饶我一命!”
“魇的复制品是不是你创造出来的?”江与眠声音低沉,先前在系统那里买的变声丸已经到期,恢复了少年男性的声音。
阵灵慌忙解释:“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东西这么可怕,我……我只是好奇,没想到会这么难搞。”
谢卿年不想跟它废话,干脆了当道:“解开幻阵,把人放出去。”
阵灵哪敢说不,立刻解开了幻阵,周围的景物一点点消散,重新变为之前的密林,湖水已枯,只余底部几棵断木横七竖八地插着。
可还不待阵灵再有什么动作,它就被身上的天道法则之力绞成了飞灰。
扶光秘境外千余里的某处仙山上,一只仙鹤长啸一声,轻飘飘落在通体黑色的精致楼阁前的空地上。
周围似乎刚下过场大雪,到处一片银白之色。
雪地里站着位身着银白广袖对襟长袍的银发灰瞳男子,几乎要跟天地融为一体。
他抬手,轻轻抚过仙鹤头顶。
仙鹤化为小童,冷漠出声:“尊主,浮画已死。”
男人抬起暗沉灰眸望向乌云遍布的天际,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