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宗的群山之下便是为了举行踏天阙而修建起来的庐新城。
三日以来阴雨连绵，直到第四天才算放晴。
武试已经进行到了第二轮。
留下的仅剩最后三百七十九名修者，有九千四百多人都卡在了第一轮的玄天塔试炼。
方修允一剑挑落对手的长鞭，以气劲将其打出比赛场地。
一旁的裁判弟子连忙道：“第十五号试炼场，一百贰拾三号胜！”
等裁判宣布完比赛结果，方修允对着那名被自己击飞的对手抱拳行过一礼：“承让。”
对方捂着胸口起来，也跟他遥遥对礼。
方修允翻身跃下试炼场，朝着比试炼丹的场地走去。
宋简、秦子晋以及谢卿年都在各自的丹炉前守着，场地外设置的有隔音阵法，倒不必担心参与比试的修者会为外物所扰。
几乎是方修允刚过来，人群中的林昭月就看见了他。
林昭月赶忙从人堆里挤出去，一路跑到方修允身边：“师兄！”
方修允见到熟人也是一乐：“昭月，你怎么每次都能认出我？”
为了降低圣莲道体带来的负面影响，方修允每天的人皮面具都是不重样的换，生怕哪张上面的特殊阵法会失效。
林昭月俏皮地吐舌：“因为师兄手上有谢师弟送你的手绳呀！”
“我说呢，原来是因为这个。”方修允笑着摇了摇头。
他看向比试场地中的数十位修者，问道：“你是来等子晋的吧？”
听他这么问，林昭月有些忸怩，背着手支支吾吾的，最后才轻轻从鼻间“嗯”了声。
她垂着眼睛装作不在意道：“师兄知道送男修的时候选什么礼物合适吗？我……我就是好奇，问一下你。”
方修允知晓再过一段时间便是秦子晋的生辰。
仔细考虑之后他出主意：“这得投其所好才可，就比如说子晋，他平日里不是喜欢收集名家画作吗？”
“明日酉时，十八里外的洵隐城中就有名家桃画生的作品拍卖，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心思被戳破，林昭月羞红了脸，但还是小声道了谢。
方修允侧头看向不远处的谢卿年，心中忽的一动：“到时候叫上静娴还有阿年他们，我们一起去如何？”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边也不安全。”
林昭月甜丝丝地应了好，一双清澈透亮的鹿儿眼直直望向闭目凝神的秦子晋。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炼丹比试的场地中突生异象。
自谢卿年的丹炉上方生出一小片劫云，其中压抑的雷劫威力不亚于元婴期的九九大天雷劫。
他赶忙后退几步。
几乎就在他站稳之后的下一瞬，雷劫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力劈向炼丹炉。
丹炉不堪承受雷劫威力，瞬间向周围炸开。
裁判席上坐着的长老们一直盯着此方动静，自然是反应迅速地结起阵法格挡。
这才不至于让其他参与比试的修者被误伤。
待劫云消散之后，谢卿年不慌不忙地从被炸开了的丹炉中取出外表有紫金色灵光流转的天阶中品聚灵丹。
评委席上的长老也有些坐不住，有的甚至想当场收谢卿年为徒，但被后者委婉拒绝了。
璇玑界中，灵器法宝还有丹药等物皆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每个等级之下又分上、中、下三个阶段。
今天是炼丹比试的第一天。
除却早上那十几场中有五位来自药王谷的丹修在炼丹时出现了此等异象以外，就只有一个本职剑修的谢卿年召出了这种雷劫。
方修允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留给他们的时间从来都是足够的。
在漫长的万年岁月中，谢卿年一边寻找他的转世，一边学习各种璇玑界知识。
可以说谢卿年本人就是一个移动的百科全书。
炼丹之能不过是他最薄弱的一项。
就在评委们惊讶不已的时刻，另一处也传来异象。
宋简的丹炉上方也出现了劫云，但威力比之谢卿年的要稍逊一筹。
又一次炸炉之后，取出的丹药是天阶下品的聚灵丹。
评委们稍作点评之后便宣布二人正式晋级下一轮比试。
宋简取出帕子擦了擦额薄汗，注意到谢卿年神清气爽的立在一旁，他抬起手肘推搡他：
“我说老谢，炼丹那么耗费心神的事儿，你怎么也跟喝凉水一样自在？”
璇玑界中人尽皆知，炼丹对于控火和凝气具有很高的要求。
控火是为了防止丹炉炸掉，以及防止炼化药材时出现纰漏。
而凝气则是为了将药材的药力锁住，否则便会炼出一炉有毒的废丹。
宋简这样的医修都觉得炼好一炉丹是比穿一百个绣花针都难的事。
但谢卿年作为一个门外汉的剑修，炼丹时看起来比之从业百余年的医修都要自在。
宋简是真的不理解：“你小子！不会背着兄弟们去拜了什么医修大能为师吧。”
谢卿年懒懒应道：“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出去走走。”
宋简笑骂他：“得，都知道你是玄清宗劳逸结合第一人了。”
他接着道：“明天下午洵隐城有拍卖会，去不去？”
谢卿年一眼就找到了几丈之外的方修允，眉眼变得柔和起来：“不去，陪师兄。”
宋简一噎，似乎是习惯了他这般时不时就要秀秀恩爱刺激他们这些单身汉的行为。
出声时腔调是一如既往的懒散：“行呗，那我跟阮墨他们一起去。”
谢卿年背对着他挥挥手以作告别，径直走向方修允。
林昭月见他过来，识趣地离方修允远了些，与谢卿年打过照面之后便找了个由头继续去场地边缘等秦子晋了。
谢卿年看了眼方修允气定神闲的模样，笑道：“晋级成功了？”
“当然。”眼前人对着他眨眨眼：“明天下午陪我去洵隐城呗，有个拍卖会，我想去看一下。”
谢卿年一顿，有些无奈道：“刚刚宋简还在说这个拍卖会呢。”
方修允急忙追问道：“秦子晋也会去？”
谢卿年有些不确定：“应该吧，他肯定会陪林师姐。”
方修允赶忙在人群里寻找林昭月，还不忘回复他：“错啦，昭月要跟我们一起去的。”
他简单解释了林昭月想要买礼物送给秦子晋的事。
谢卿年了然：“无妨，那家拍卖行本来就是长生殿名下的，我让他们留着那幅画就行，师兄用传音玉令跟林师姐说一下吧。”
方修允扯了扯嘴角，应过好后跟林昭月留了讯息。
做好这一切后他转头看向谢卿年：“那明天下午的空闲时间咱们去哪？”
看着眼前人疑惑地望向自己，谢卿年凑近他些轻声道：“无垠海滩，那里有蓝眼泪，我记得你很喜欢。”
方修允眼睛一亮：“好啊，那边的集市我也想逛。”
“好。”谢卿年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向比试厨艺的赛场走去。
此次踏天阙，谢卿年、宋简、秦子晋三人报名参加了全部的比试项目，因此可以说他们的赛事是一场连着一场。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之后几天会陆陆续续开放其他赛事项目。
直到比赛进行到最后，元老会从各个比试的前三甲中选出五十人前往昆仑山的浮屠境进行修炼。
忙碌的比试之后便是短暂的休息时间。
方修允与林昭月等人打好了招呼，那幅送给秦子晋画作也被长生殿弟子交到了林昭月手上。
谢卿年带着方修允使用缩地千里来到无垠海的时候已经是日暮黄昏之时了。
无垠海又名雾隐海，因着它的海面总是笼罩在一层迷雾里，所以得名雾隐。
传说无垠海的尽头便是时间的尽头，迷雾深处不仅生长着能够使男子有孕的朱翠子，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但是到达无垠海尽头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据传闻，从大海尽头活着回来的人不仅会看上去老了几十岁，就连他们的精神状态也会大不如前。
不过这些都是敢于冒险的海贼需要考虑的事。
除却无垠海尽头的神秘传说之外，这片海滩也是许多有情人的定情之地。
因为这里的日出和日落最为美丽，便常有痴男怨女在此定情。
方修允还是江与眠的时候最喜欢磨着谢少禹陪他过来这里，尤其是蓝眼泪出现的季节。
此时，海滩上的人还并不算多，大多都是些刚赶完海的渔夫和顽童。
浪花卷起泡沫拍打在海滩上，海风微闲，带着一点点热气。
乌金西坠，在海面上洒落一层亮光熠熠的金箔。
方修允二人卷起裤脚，手里提着装有贝壳的小布袋，就这样一路走过去，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方修允满心欢愉地捡起一颗花纹复杂的扇贝，回头望向谢卿年的时候愣住了。
不远处的青年遥遥望向无垠海的海面，似乎想要看透什么。
原本幽暗如潭的眸子也被夕阳映得反着金光，像是盈满了熠熠星河。
他今日本就穿了一身银白锦衣，如今这副样子不由得让方修允想起了久远记忆里的某个少年。
那人的侧脸在某一刻跟谢卿年达到了完美重合。
当时的那名少年穿着一件白色t恤，站在海滩上自由地拥抱海风。
随后他说……
“修允，你看，起风了。”
临近傍晚的海陆之间吹的是陆风，最开始的时候还带着些微还未散尽的热意，之后便是越来越冷。
方修允神色怔忡。
那句话，那个人……
是谁说的来着？
心中漫上一阵盖过一阵的恐慌感，方修允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茫然地抚上胸口。
那里空荡荡的，很不舒服的感觉。
谢卿年见他不说话，于是主动上前凑近他：“修允？”
方修允像是刚回过来神一般，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来：“能抱你吗？”
谢卿年不明白为什么还有这种天降好事，嘴角几乎要飞上天和星星肩并肩，毫不废话地将人搂到怀里。
但窝在他怀里的人想法却没那么旖旎。
方修允无措地收紧手下捏着的衣领。
还是不对。
明明他就在谢卿年的怀里。
但他总觉得这人下一秒就能羽化登仙而去。
对方给他的安全感从来都是足够的。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常常有这种心里空落落的感觉。
就像一只刚被主人领进家的流浪猫一样，恐惧着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抛弃。
谢卿年绝对不会那样对他的才对，为什么……
就在方修允兀自思索的功夫，被他贴着的人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哑：“我们可以暂时回一趟芥子空间吗？”
方修允疑惑地转过头去：“怎么了吗？”
谢卿年贴着他的额头蹭了下：“我好像有点忍不住。”
方修允先是懵逼，直到视线缓缓下移……
“你你你！你个狗！”
他一把挣开谢卿年的怀抱，心中被羞耻感填满，其他的想法全都烟消云散。
被他甩开的人耷拉着嘴角试图扯他袖子：“明明是你先来的，这我怎么可能忍得住？”
方修允跟触电一样炸了毛，背过手去后退几步不理他。
藏在头发下的耳根红透。
“就……就两个时辰，不许多。”
他对谢卿年从来都是无底线的纵容，从来不舍得拒绝对方的任何要求。
听方修允这样回应，谢卿年瞬间丢掉手里的贝壳，拉着人就进了芥子空间。
——
因为想要去看蓝眼泪，方修允擦掉唇边湿意，边哭边蹬开身上的人。
胡乱套好衣服之后，他逃也似的出了芥子空间。
海滩上的人还是很少，他心不在焉地蹲在海边，任由海水裹挟着藻群冲向他。
不过几息的时间，腰间环过来一双手臂。
谢卿年从身后抱住他，靠在他的右肩上问道：“不回去清洗吗？会生病的。”
方修允耳尖动了动，挣开了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捧起一捧海水泼向站着的人。
“我看需要清洗的人是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谢卿年在他面前没脸没皮惯了，被水泼了也没什么反应，心情愉悦地跟方修允一起坐在海边看蓝眼泪。
星星点点的藻群被海水冲上岸，看起来倒是颇为美丽，观赏感极强。
蓝眼泪
方修允靠在谢卿年的肩膀上低头玩他的手绳：“等事情结束之后你带我去游遍璇玑界各界美景好吗？”
谢卿年从来都不吝于对他承诺，现在却是在短暂的沉默后才轻轻“嗯”了声。
方修允只当是他在走神，佯装生气地踩了他一脚。
谢卿年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两人就这般说着小话，依偎着坐了许久。
等到方修允说累了，睡着之后，谢卿年轻叹一声，于他发间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