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轩用细长的手指从后腰抽出谶窨,表情从容,笑道:“举手之劳。”
“本王狩猎至此,遇到妖魔,险些丧命,幸好遇见恩人,”高演缓了口气,道,“尊架怎么称呼?”
听他自称本王,元轩嘴角上扬忍不住开腔道:“我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乡邻们都唤我鸿凌。”
高演下意识地跟着他唤道:“鸿凌。”
元轩故作正色问道:“有人要杀你?”
高演心内一惊,觉得他这句话说的颇有玄机,想了想,站起身道:“鸿凌兄,何出此言?”
元轩不慌不忙地说道:“感觉,就随口一说。\"
高演见他话里有话,又见他容颜清雅,气度不凡,救了自己一命,自然对他倾佩仰慕感激不尽,他思肘片刻,语气带着请求道:“鸿凌兄可愿去我的府邸小住?”
元轩和煦清醇的道:“我刚来北齐,正无处安生,既如此那便叨扰了。”
这时,密林四周出现星星点点的火把,高演放出信号,随即十几名劲装随从立即迎了过来,见到高演大喜,拱手高声道:“可寻到王爷了······”
高演慢慢转动视线,看了元轩一眼,对身后的人吩咐道:“这位鸿凌公子是我的恩人,要好生款待。”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出现从未有过的崇敬,在场的下人无不震惊。
等到了王府,元轩才知道这位王爷是当今陛下的弟弟高演,他丝毫不觉得意外。此时已露晨曦,早市刚起,街面上行人寥寥无几,一行人簇拥着高演和元轩来到一座赫赫府邸前。
“王爷回来了,快去通报!”下人们仿佛在大门口翘首以盼许久,一个约莫十几岁的男仆踮起脚瞅见他们,立即连声高喊,同时几个下人应声跑进府里。
两人在王府门前下马,高演把元轩当贵客,进王府大门时始终客前主后,下人们纷纷吃惊,心道这是哪位贵客,竟令王爷这般礼遇!
“老夫人、王妃呢?”高演问一个匆匆迎出来的仆人。
“老夫人在府里,王妃昨日进宫还没回来。”
“宫里发生什么事,怎的王妃去这么久?”
“淑妃身体抱恙,让王妃进宫陪伴。”
“身体抱恙?”高演道,“应该唤御医,王妃陪伴有什么用!”
“御医瞧了,说是心病,淑妃娘娘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御医说心病还得心药医,淑妃娘娘平日与我们王妃交好,所以才要王妃进宫······”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外面传来车马声和脚步声,高演的正室王妃着锦衣从皇宫回来。
她刚踏进王府,听了下人通报,就忙不迭的对高演道:“王爷有所不知,陛下近来言行古怪,突然下令全国各地都献上美女给他享用,各地官员正愁没有升官发财的路子,拼尽全力地立办此事,不到一月,宫中就出现了乌泱泱的美女,陛下和进献上来的美女日夜笙歌,纵情享受,哪还记得后宫主位和各宫娘娘!淑妃忧思过度,才一病不起。”
“真有此事!朝中就没人进言?”
“倒是有,淑妃宫里的小顺子说,朝上确有大臣谏言,但陛下不听劝阻,一怒之下,就把劝说的大臣给处死了,还有被革职流放的······”
说到这,王妃突然发现高演身后立着一位容色俊美的少年,立即停顿下来,“哦,王爷,有客人?”
元轩在一旁听着他们的问答,忍不住失笑道:“真是混乱啊,作为一国之君滥杀无辜,荒淫无道,北齐该易主了。“
“鸿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高演没有理会正妻,离奇的小声惊呼道,“若传出去,是要灭九族的!”
元轩从容淡定,气质氤氲:“怕什么,若是真要灭九族,岂非要连同他自己也一同灭,王爷忘了自己的身份?”
高演回味着他说的话,半晌,心内胆颤却更加佩服元轩,他出言不逊,可字字珠玑,句句说的都是实话,又因为此次他大战归来路过郊野夜猎,险些丧命之时被元轩所救,就算元轩言语再轻狂,他也觉得是好意,此刻更加信奉元轩。
下人们得了吩咐,早已将一处院落打扫出来,换了崭新干净的铺陈,饭菜果蔬,热茶热水准备停当,整个客院十几个奴仆只服侍元轩一人。
休憩半日后,元轩醒来,高演陪着元轩在客院用饭。香茶和糕点刚送上来,高演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鸿凌初来北齐,怎的对朝堂之事这般熟悉。”
元轩不答,笑着问道:“你觉得当今天子如何?”
高演半天接不上话,踌躇片刻,道:“陛下勤政爱民,深得军心······”
元轩不待他说完,冷笑一声,他容颜生得极是俊美,在王室贵胄面前依然冷峻孤傲,这一声笑竟像是一把极快的刀:“北齐刚刚立国的时候,他还算励精图治,研究为政之道,一切政务力求简便稳定,有所任命也是坦诚待人,臣子们也得以尽其所能为国尽忠。”
高演压低声音悄悄道:“我皇兄是明君。”
“明君?他喜欢打仗,每次亲临战阵,总是亲自冒着箭石纷飞的危险,所到之处都立功绩,近些年他渐渐以为建立了大功业,骄傲自满起来,于是就贪杯纵酒,淫浃无度,滥行狂暴之事。连朝中谏言大臣大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把你这个兄弟当回事!怕是又朝一日也会受牵连。”
高演暗暗心惊,沉默片刻,道:“皇兄一向英明神武,不能做出此等事吧!”
元轩不置可否,道:“他亲自参与歌舞,又唱又跳,通宵达旦,从早到晚,没日没夜,有时披散头发,穿上胡服,披红挂绿,有时却又裸露着身体,涂脂抹粉,有时骑着驴、牛、骆驼、白象,连鞍子和勒绳也不用;有时让大臣崔季舒、刘桃枝背着他走,自己挎着胡鼓用手拍得嘭嘭响,元勋与贵戚之家,他常常不分朝夕驾临,在集市上穿游而行,坐街头睡小巷都是常事;有时大夏天在太阳下晒身子,有时大冬天脱去衣服猛跑步;跟从他的人受不了这么折腾,而他却全不当一国事,三台的梁柱高达二十七尺,两柱之间相距二百多尺,工匠上去都感到危险畏惧,在身上系了绳子以防出现意外,但他爬上三台的粱脊快步小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高演离开帝都才数月,不想他口中所谓的明君竟是个昏君!
“跑着跑着还不时来点雅致的舞蹈动作,又折身子又打旋,居然符合节奏,旁边看的人吓得汗毛直竖,没有不担心的,文宣帝曾去李皇后的家,用带响声的箭射李后的母亲崔氏,边射边大骂,说:‘我醉酒的时候连太后都不认识,你这老奴才算个什么!’还挥动马鞭,一口气打了一百多下。高洋虽然重用杨愔为丞相,但常轻侮他,又用马鞭打他背部,血流下来都湿透了衣袍。”元轩像在说话本,说道可憎之处,还险些站起来掀桌,“又曾想用小刀子在他的小腹上划痕,大臣崔季舒一看不是事,就假托说笑话:‘这是老公子与小公子恶作剧呐。’趁势把他手里的刀子拔出来拿开了,还有一次,他把杨愔放在棺材中,用丧车运着,演习出殡。还有一次他手持一把槊骑马奔驰,三次用槊做向左丞相斛律金胸口刺去的动作,斛律金站着不动,你皇兄当今陛下夸他勇敢,赏赐他一千段帛。”
高演皱起眉,扬起下巴:“可他毕竟是天子。”
元轩继续道:“他疯了!这样的天子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中召见都督韩哲,也没有什么罪就把他斩首,还派人制造大铁锅、长锯子、大铡刀、大石碓之类刑具,摆在宫廷里,每次喝醉了酒,就动手杀人,以此当作游戏取乐,被他杀掉的人大多下令肢解,有的扔到火里去烧,有的扔到水里去,杨愔只好选了一些邺城的死罪囚徒,作为仪仗人员,叫作‘供御囚’,他一想杀人,就抓出来应命,如果三个月没被杀掉,就得到宽大处理。”
“荒唐!”高演坐不住了,他面带怒色轰然起身,“我去找杨愔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