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王伟先无疑是冲动的,但这样的冲动并不盲目,而是带着一种理性,一种具有爱国主义情操的理性。
当他再次见到刘部长时的第一句——“刘部长,关于守岛的事情,我应了!”
时光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已经在岛上有过一番经历的王伟先回忆到这里,并没有为当时的‘冲动’而懊悔,而是通过唤醒那段记忆让他重新建立起信心。
这时候,妻子轻微的鼾声传入他的耳边。他不由把身子转过来,带着一种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刚刚进入梦乡的妻子,心里萌发一种感动和惬意。就在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时候,还是自己生命中的女人同自己相濡以沫。
他情不自禁地把一只胳膊轻轻搭在妻子的身上。
第二天,他做完一切例行任务后,便开始拾弄一台破损的收音机。
刘秀娟不解:“这不是以前驻防的部队战士们丢下的报废匣子吗?你摆弄它干嘛?”
王伟才嘿嘿笑道:“我想把它修好了,跟咱俩做一个伴。”
妻子心里不由一动:“还能收拾好吗?”
“应该能!它现在还能出声呢。”
“就算能,可你会修吗?”
“秀娟,你可别小瞧我。我在生产队时,就摆弄过这玩意,修好它肯定没有问题。”
刘秀娟盯了他一会,感觉他不仅手法生疏,甚至还有一点笨手笨脚,心里便没有一点指望了。
“你就吹吧。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把它修好的。”
刘秀娟失望地离开了,去忙碌别的事去了。
当天傍晚,刘秀娟做好了饭,一看丈夫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便故意问道:“喂,你修的那台收音机呢?”
“我把它包好了。”
“哦?你咋把它收藏起来了?我还想听它解闷呢。”
王伟才一副苦笑:“秀娟,你是在嘲笑我吧?”
“我哪敢呀?你不是信誓旦旦说能搞定它吗?”
王伟才辩解道:“不是我无能,因为它需要更换一个重要的零件,只好拿到岸上去配件了。”
“那好吧,等下次来渔船时,你就把它捎到岸上去吧。”
“最近是出海打渔的旺季,每天都会有渔船过来,相信它很快就回到咱们身边的。”
“嗯,但愿如此吧。”
当天晚上,王伟才睡得很快,这源于他头一宿想事情太多,缺乏睡眠,需要把它捞回来。
刘秀娟倒是很清醒,一看丈夫睡得很死,想跟他说一点悄悄话都没机会了,只好闷闷地陪躺一会,但很快就翻身下床,穿着拖鞋往门外走。
她打开房门,并让自己置身于门外,虽然她不敢再往外迈步,但依着门框依旧可以饱览海岛的夜色。
这里的夜色很暗,因为除了屋里那盏能发光的煤油灯,整个岛上就再没有能发光的物体了,而且距离最近的岸边也有十几海里,根本浏览不到那里的灯火。目前只有夜空中闪耀的星星才能为岛上蒙上一层淡淡的光纱。但又太虚弱,能见度都不能满足伸手见五指。
如此惊悚的夜色对于刚登岛不足十多天的刘秀娟来说,自然不敢再往夜幕中越雷池一步,但她因为身后依托着丈夫,心里也是踏实的。但这些天所品尝的滋味让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说丈夫当初是怀着一颗眷眷的报国之心登岛的话,而她的心血来潮却完全出于爱。自从嫁给了现在的丈夫,那么他就是自己的天,无论他在哪,自己必须跟在哪,否则,自己就没有一点主心骨了。
如今,她跟自己的丈夫过起了真正意义上的二人世界,这才感到这样的二人世界毫无浪漫而言,相反却充满了凄凉。这让她体会到自己的世界里仅有一个丈夫还不够的,还需要有其他亲人以及同事、闺蜜甚至一大圈子的人。这些人不论跟自己的关系是否融洽,但都应该是不可或缺的,也许平时感受不到,但只要在这个孤岛上经历了一番,才会感觉以前凡是曾经经历的人和事都是上天最温馨的眷顾。
唉,当真正懂得珍惜的时候,还能从头再来吗?
在这段非常的日子里,她的念头不止一次打过退堂鼓,但又很快被矛盾的心理给缠绊住了。
自己要是知难而退了,伟先该怎么办?
她清楚自己是无法说服丈夫一起撤走的,否则,自己也不会被他给说服了。即便是经历一番煎熬的洗礼,也未必能改变他的初衷。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从认识他第一天起,就了解他有一副家国天下的情怀。当然,这并不算是缺点,自己之所以选择他做相守一生的男人,其实就是看中他的这种品质。可如今,这样闪光的品质恐怕要影响自己跟同龄女人都该享有的生活。
她这些日子里一直保持平静,不要让丈夫看出自己的心思,就是怕他把自己看低了,可如果自己一旦继续掩饰下去,恐怕是没有尽头的煎熬。
她想借助清新的海风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可心里越是想到这些,就越是心乱如麻,真可谓‘剪不断理还乱’。
她仰头望着夜空,希望在点点繁星中能盼来一个救星,把无知的自己从无穷无尽的惆怅中解脱出来。可是,一切的盼望都是徒劳的,当渴望来自外界的帮助时,还不如依靠自己的坚强去应对一切困难和挑战。
夜深了,她怅然若失地转身,当走到床铺旁,掀开蚊帐去面对一张古铜色的脸庞,她突然从那张安逸的脸庞上读出了一种踏实。她的心里不由一热,立即上床偎依在丈夫的身边,看看他好无知觉,便拨动自己的长发,在他的鼻孔轻轻地戳了一把。
王伟先打一个小喷嚏,睁开惺忪的睡眼,朦朦胧胧地感觉妻子的身影就在眼前晃动,干脆一抬胳膊把她揽在胸口,再继续酣畅大睡。
又是一轮崭新的日出,旭日的阳光刚探进这间房里,惊醒他俩好梦的却是窸窸窣窣的海鸟鸣叫声。它们经过一宿的休憩,正以饱满的精神在海岛周边嬉戏,同时敞开了悦耳的歌喉。
王伟先立刻睁开了双眼,这些海鸟的清晨鸣叫就像是闹钟一样,在他的身上产生了条件反射,就如同听早上第一波公鸡打鸣。
当他刚想起身,却感觉胸口压着什么东西,歪着下巴一看,原来是妻子正匍匐在自己的怀里,还美美地睡着。
他心里顿时一荡,想探头亲她一口,但够不着,于是慢慢地翻身,把她上身慢慢转移到床上,再美美地亲她前额一口,再迅速下床穿衣。
对于他来说,能有幸运得到妻子的陪伴,便更加坚定了他守岛的决心。在他看来,自己的人生的全部几乎都尽在这个巴掌大的孤岛上。他的世界无需太大,只需心里能装下岸上千万家的平安祥和就好。也许,他可以自豪地对自己说一句——自己已经为祖国奉献了所有。
刘秀娟由于昨晚睡得太晚了,居然没有醒过来,似乎还沉湎于丈夫的温暖怀抱里。当她经过大半宿的思考和心里斗争,也许丈夫能在身边给她的温馨就是她能留下来的最大精神动力,而且在她的骨子亦有一种精髓——与丈夫休戚与共!
由于妻子还没起床,王伟先并没有着急去升国旗,他必须要把升旗的感动与妻子分享,于是先例行巡岛。
由于没有妻子的陪同,他巡岛的节奏加快,似乎趁妻子没起床之前完成这项任务,结果他的脚下就没有平时那样平稳了,当转到岛的阴部半山腰时,脚下就打滑了——
他整个身体就像坐滑梯一样,直接从半山腰滑向了山脚,而山脚下则是滔滔的大海。
由于这一路毕竟不是滑梯,不知道有多少吐出的石块,每一块与他下坠的身体相碰时,都令他痛彻骨髓,并让他的身体翻腾一下,由滑落转换成了滚落。可即便如此,依旧没有制止他向海平面滚落。
他的头部也难以幸免,在接连几次重创之后,变得一片混沌,但尚有一点潜意识,自己恐怕最终葬身大海。因为他最后的视野就是滔滔的碧浪。
不过,求生的意志还是让他身陷大海时神奇地伸出一只手紧紧扳住一块凸出的礁石。
在冰冷的海水的刺激下,令本来要重度昏迷的他保持几分清醒,那只紧紧扳住礁石的手没有丝毫的放松。
当他的大半个身子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时,已经让他彻底清醒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上心头——自己决不能死!
对他来说,这样的念头并不是贪生怕死,自己驻岛还没有一个月,怎么能就这样稀里糊涂死了呢?那可真成了壮志未酬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妻子孤零零在岛上该咋活呀?
他喘息片刻,便向借助那块礁石攀越上去,但他所处的地方是非常陡峭的峭壁,而且经过海浪长期的打磨,变得异常光滑。他除了那块突兀的礁石,几乎无处借力,更糟糕的是,他的手臂经过几番努力,力量几乎消耗殆尽。
他经过数次尝试之后,便无奈地放弃了,目前只能保存残余的气力来维持现状,固守待援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清楚,就凭这里的海浪,再好水性的人都可能被吞噬。
可是,谁能在这个时刻救自己呢?妻子行吗?她如何应付这样的险情?
再说刘秀娟睡足之后,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发现丈夫已经不在身边了。她一看天色,阳光已经大角度照射进来了,便知道时候不早了,赶紧穿衣下床。她不想错过早上的升旗。
可是,当她走出户外一看,旗杆空荡荡的,而丈夫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升旗点。
他去哪了?
她下一个意识就是丈夫去巡岛了,于是便占据一个稳妥的落脚点,扯着嗓子冲周围呼喊起来——“伟先!”
可是,她连续呼喊几声后,并没有得到丈夫的回应。
她有些诧异了,心里暗道,在这个弹丸之地,丈夫无论在哪,都没有理由听不到自己的喊声呀,就算他正在上厕所也没有理由不回应自己。
难道他突然离岛了吗?
刘秀娟心里顿时打一个冷战,但很快否决了这一点。
因为岛上倒是有一条舢板小船,可它还好好放置在这一侧的小码头上,并没有动过的痕迹。而她所处的一面的下方正是那个来往船只停靠的小码头。
她心里松一口气,伟先是没有理由在不通知自己的情况下擅自离岛的。
可他现在在哪?
刘秀娟只好沿途搜寻起来,并时不时地呼喊几声。
由于王伟先身在山脚下的海水里,那里由于太靠下而遮蔽了声音,妻子因为是在相对一侧的山坡呼喊,能传到他耳边的声音分贝已经很渺小了。他虽然听到了,也听清楚了,但不敢回答,因为自己的回声恐怕无法传到妻子的耳里,因为他的底气可没有身处岛上的妻子充沛,最聪明的做法还是保持体力,坚持等到妻子寻到这一侧山坡时再出声回应她。
刘秀娟因为迟迟得不到他的响应而变得异常急躁,就连呼喊的声音都变调了。
原来,她已经预感到丈夫恐怕失足坠海了,因为她每次跟随丈夫巡岛,都有失足坠海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