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理解丈夫的心情,并没有计较,赶紧从房间里拿起预先准备好的国旗,紧赶慢赶追上了他。
当丈夫郑重地升起国旗时,妻子照例像一名战士那样,庄严地冲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敬军礼。
向国旗敬礼就等于向祖国致敬,她已经习惯每天沉湎于这样的爱国主义情操,可一旦想到这样的生活极可能要戛然而止,不禁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此刻,正在升旗的丈夫也在流泪,只不过他把一腔热泪都流淌到心里。
升国旗仪式结束后,他俩又像以往那样用一条绳子串联着环岛一周巡逻。
妻子在巡岛过程中,心里一直不踏实,忍不住询问丈夫:“你打算啥时回岸上去?”
“等一下过来的渔船。”一直沉默的丈夫也终于发声了。
妻子“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他俩巡岛结束,丈夫让妻子回去照顾快要醒来的儿子,自己又坚持做完航标的维护任务。对他来说,心情跟妻子是一样的,也许就快结束这样的生活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一种不舍的情怀,表情也比以往凝重。
他联系的渔船终于来了,他简直收拾一下自己的行囊,就从码头等船了。
妻子领着刚会走的儿子去码头送他。
他这时回头冲妻子有一句温馨嘱咐:“你独自在岛,千万要注意安全。如果发现意外情况,要及时跟岸上的警备处联系。”
妻子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去吧。”
丈夫冲妻子挥挥手,然后转身吩咐开船。
妻子抱起儿子,默默注视搭载丈夫的渔船远去,直到它消失在天水之间才转身回走。此刻,她的眼眶是湿润的,但从现在开始,就必须做离岛的工作。
其实,她已经考虑好了,岛上养的鸡和其它生活物资都留在岛上,为的是方便后继守岛者。这个岛上总得有人把守,不仅是为了岛上各种设施的维护和安全,也为了那面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
没有丈夫在岛上,她的生活本来该是乏味的,但丈夫这次的离岛并没有让她有这样的感觉,她同丈夫一样的心理,背着儿子把岛上需要打扫的地方收拾得一尘不染。她不为别的,仅仅希望岛上的后来者能一下子喜欢上这里,并且像他们夫妻一样,以此为家,数年如一日守护在这里。
再说王伟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海上颠簸,终于到达了岸上的江口码头。他又马不停蹄地搭乘一脸开往市区的公交车。
他已经好几年没光顾市区了,通过车窗往外看,这里不仅比过去繁华了很多,而且矗立起一栋栋高楼大厦。这也许是改革开放给这座沿海小城市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王伟先坐在公交车上,不由想到了曾经给自己送给养的文松号,如今船主张光海也不亲自下海捕鱼了,而是在岸上开了一家冷库,把海上的鲜货经过冷冻储藏之后,再通过冷藏车运往内地,并从中谋取巨大的利润。如今,人家已经在岸上盖了一栋小洋楼,过起了财主的日子了。
假如自己听从小叶的安排,也许就会像其他暴发户一样而平步青云吧?
王伟先不由默默地想,自己如果有了人家的成就,一定要向自己曾经守护的蔚山岛投入大量资金,把那里建设得就像人间天堂一样美丽,让以后的守岛者再也没有匆匆离开的打算。自己则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去为祖国的国防贡献一份力量。
他于是就这样遐想着,也只有这样的想法,才能让他这次选择退缩。
不知不觉到站了,沉湎于遐想中的王伟先在公交车售票员的再三提醒下,这才不太情愿地走下公交车。
不错,他是有些不太情愿,即便从下车的站点通向武装部的那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也让他的步履很沉重。这样的心理是源自于他要去面对对他饱含重托的老部长。尽管他刚才在公交车上的想法很丰满,可一旦去找老部长辞去这个差事还是令他产生一丝愧疚的心理。
他守岛这些年里,曾经不止一次想象上级组织考虑他和妻子守岛数年不容易,派遣别人来换他们夫妻的岗。可是,现实却很骨感。他始终也没有洞察到上级组织有要派人替换他们夫妻的意图。如今,自己却不得不主动过来商量离岛。
他并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妻子更不是,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他和妻子都有一颗为祖国的安宁而抛青春和洒热血的眷眷报国之心。否则,他们夫妻俩就会承受那么多的困难几年如一日坚持在岛上了。然而,这样的信念让人坚持一生而不动摇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甚至需要超凡脱俗。可他王伟先也是凡人一个。
他这一路上就是充满这样的心理走进了那栋武装部的大楼。
虽然好几年没来过这里了,但这里跟市区却成为鲜明的对比。曾经这栋气派的大楼可是这里的一座标志性建筑物。可随着一栋栋大厦拔地而起,这栋已经显得陈旧的大楼早就黯然失色了,而且还是当年的专修。这令王伟先唏嘘不已。
当他进入大楼,正凭借印象要去寻当年老部长的办公室时,却被一个陌生的工作人员拦住了去路。
“同志,您找谁?”
王伟先赶紧表明身份:“我是陈官生产队的王伟先,来找刘部长。”
工作人员一愣:“陈官生产队?”
“哦,这是几年前的叫法,现在应该叫‘陈官村’了。”
工作人员点点头:“嗯,您找哪个刘部长?”
“就是刘锋部长呀。难道您们这里还有另一个刘部长吗?”
工作人员摇摇头:“我们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刘部长了。您说的刘锋部长早在两年前就退休了。”
王伟先心里一紧:“他退休了?我怎么不知道?”
工作人员上下打量他几眼:“您找他有何公干?我可以帮助您联系新的主管领导。”
经工作人员这么一说,王伟先反倒难以启口了:“我···我找他也没啥重要事···只是想探望一下他。请问,您能告诉我,他现在住哪吗?”
不料,工作人员黯然叹息:“他老人家应该还在医院。”
“他住院了?”
“是的,我听说已经很长时间了。”
“他···他患了什么病?”
“癌症!”
王伟先心头一震,立即回忆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刘部长的情景,也正是那一次,刘部长把守护蔚山岛的重任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心有些乱了,急忙问道:“他住哪家医院?我要去医院探望他。”
工作人员稍微思索一下,然后回答:“他就住干休所的康复中心。您要去看他就赶紧过去吧。我听探望他的领导回来说,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唉,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到休息的时候了···”
王伟先已经听不下去年轻的工作人员感叹了,又急切询问:“干休所的康复中心在哪?请您快告诉我!”
等王伟先从工作人员嘴里打听明白了,便匆匆跑出了武装部的大楼。此刻,他早已经把要申请离岛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因为他是外人,在干休所大院的门口,立即被哨兵挡驾了。
他赶紧向人家说明:“我的守护蔚山岛的民兵王伟先,特来探望在这里住院的刘锋部长。”
哨兵一听他是守岛的民兵,不由打量他几眼,然后客气地表示:“请您稍等片刻,我立即联系一下病区大夫。”
王伟先虽然心急如焚,但也只好耐心等待。
哨兵回到岗亭,利用里面的座机电话跟里面沟通几句后,便开门出来。
“同志,您真是那位守岛模范王伟先?”
王伟先一听人家好像听说过自己,并且形容为‘守岛模范’,不由心里一动。于是,连连点头:“我就是守护蔚山岛的王伟先!”
哨兵一副肃然起敬:“久仰您的大名。快请进吧,老部长正在病区的103病房等候您呢。”
王伟先不由心吁一口气:“请问病区在哪?”
原来,他对门里的陌生大院有些发懵。
哨兵把他领进大院里了,冲一栋黄色的大楼一指:“那栋楼就是病区。您进去一打听就有人告诉您103病房在哪了?”
王伟先对哨兵满怀感激之情:“谢谢您!”
哨兵突然向他郑重地敬礼:“别客气。您是守岛模范,我要向您学习。”
王伟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向哨兵微微一点头,便转身往那栋黄色大楼大踏步走去——
这一路上,他的心就像被沸油煎炸一样难受。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迈入病区,还没来得及向那里的白衣天使打听103病房,便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拄着一根拐杖,气喘吁吁冲他迎过来——
“刘部长!”
王伟先虽然失声喊一声,但眼前的老者变化的让他难以置信。曾经精神矍铄的老兵已经变成了一个老态龙钟且风烛残年的患者。
老政委的此时的形态已经不忍用文字来描述了,但一看到王伟先,那双黯淡的眼神立刻焕发一丝光彩:“真的是你···小王?”
王伟先紧走几步便到了老部长的身边,用那双有力的手把对方颤颤巍巍的身子扶住。
“刘部长···您咋出来了?”
“我听说陈医生说你来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从病房里出来看一看···果然是你呀。”
王伟心心里一热,鼻子又一酸,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刘部长···我扶您回病房吧?”
不料,刘部长轻轻摇头:“病房里的气味太难闻了,我怕你受不了。”
王伟先赶紧表示:“没事,我啥气味都不怕。您还是赶紧回去躺下吧。”
老部长不禁叹息:“是呀,你自从上次一走,足足在蔚山岛上守护了四年多了···如果没有一股顽强的毅力,怎么能做得到呢?可我长时间憋在那间病房里,都快让我窒息了···你能带我出去透口气吗?”
王伟先虽然担心他的身子骨,但对于老部长的恳求又不忍拒绝,突然想到门外不远就有一块树荫,而在树荫下正好有一个空的长椅子,估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会被别人占据。他于是把老部长搀扶出了病区外。
“外面的空气真好!”老政部长不禁仰天深吸一口气,“多美的蓝天呀!”
王伟先心头不禁一震,老部长这样的感叹多像是一个弥留的人,一个频临离世的人对这个世界的无比眷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