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夫妻俩彼此心无芥蒂,不再像前一个晚上那样背靠背各自想着烦心事了,而是亲密融合在一起。妻子把头枕在丈夫的肩膀上,聆听他给自己讲述岸上的见闻。
第二天.他俩又像往常那样升旗、巡岛等一系列‘功课’,又跟昨天不同的是他俩各个神采飞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惬意的微笑,再也不像昨天那样的凝重。
丈夫吃过早饭后,又抓紧完成两项任务后,便精神抖擞地收拾那些空空的房舍。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而对他来说,当内心的那片纠结已经消除,就如同一块石头一样尘埃落定,以往的那种革命干劲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一边卖力的干一边惬意地哼着小曲——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呀呼嗨嗨,一个呀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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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一看丈夫在户外忙得热火朝天,便背着儿子提着开水壶和杯子过来助阵。
看着丈夫就像一个欢快的孩子,妻子不由嗔笑道:“看把你高兴的,脸上的汗也不擦一擦。”
丈夫嘿嘿笑道:“我也想擦呀,你看我的双手都沾满了泥巴,还不把我弄个大花脸。
妻子扑哧一笑:“那好呀,你要是唱戏就不用画脸谱了。”
丈夫兴致盎然:“媳妇,我给唱一段《三拜堂》好不好?”
妻子连连摇头:“不好!”
丈夫一愣:“你不喜欢听?”
“我当然喜欢听,只是不喜欢听你唱。你刚才唱的那段《解放区的天》都跑调了,我担心咱们的儿子会受不了。”
妻子这番玩笑话令丈夫一囧,随即笑问儿子:“志国,你喜欢听阿爸唱歌吗?”
小志国还在牙牙学语,自然不懂阿爸讲的是什么意思,但被眼前热闹的景象吸引了,便想从阿妈的背上挣扎下来,俨然要加入阿爸的阵营。
刘秀娟自然不会允许儿子过去胡闹而弄一身泥,并没有放松那条控制住儿子的背带,同时把水壶里的温开水为丈夫倒满一杯。
丈夫光顾干活了,这时一看到水,才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快冒烟了,刚想从妻子手里接过水杯,可刚把右手伸过去,却意识到自己的那只手脏兮兮的,顿时停下了。
妻子抿嘴呵呵笑道:“快拿开你的泥爪子吧,我来喂你喝。”
丈夫又憨厚傻笑,收回自己的手,却把嘴凑近妻子。
妻子一只手端着水杯,但并没有急于递到丈夫的双唇之间,而是先用另外一只手拿毛巾先帮他擦拭一下满脸的汗液。
丈夫享受着妻子的温存,内心把对妻子的感激化作一番傻笑。
“瞧你这熊样。”
妻子轻声嗔骂一声,却难掩眉宇之间对丈夫的关爱和欣赏。
丈夫又是一阵赔笑,在妻子如此呵护下,变得有些腼腆了。
妻子把丈夫的湿脸擦得干干的,这才把水杯贴近丈夫的嘴唇,待丈夫张口接住,再缓慢地倾斜。
“水真甜呀!”丈夫一口气让水杯见底,不禁由衷感叹一声。
妻子知道丈夫出汗多了,便又俯身拎起水壶,再为他倒满一杯水。
丈夫平时是一个很内向的男人,即便是与妻子谈对象时,也不咋会甜言蜜语。如今,已经成为老夫老妻的他俩更不会有什么暧昧的语言来互动。但彼此之间需要一个眼神,一个举止就可以读出对方深刻的爱。这就是平平淡淡的真。
丈夫于是默默地痛饮妻子亲手喂的‘甘露’,其实,这样的‘甘露’并不甜,细细品味起来,还稍微有一点苦涩。刚才赞叹的水甜,更像是是赞美生活的甜蜜。
“歇一会吧。”
妻子喂饱了丈夫一肚子水,便把背上的儿子解放出来,打算在丈夫干活的地方多呆一会。
丈夫刚才一番尽兴,当一停下来,确实感到一些累,于是接受了妻子的建议,首先擦了擦手,再把已经落到的儿子抱住,阻止他在施工现场‘搞破坏’。
妻子趁机独自坐在一个木凳上,跟丈夫扯起了话题——
“伟先,你每年都费心费力地修缮这些房舍,有必要吗?”
“你看这里属于海洋气候,常年刮风下雨的,对这些房子侵蚀太大了,如果不及时保养,它们以后咋住人呀?”
“它们还能有人住吗?”
“这可不好说,万一周边起战事了,这里肯定会派驻军的。如果房子都破烂不堪了,让那些战士咋住呀?”
“都和平这么多年了,战争还会发生吗?”
“我们不希望战争,但也有有备无患嘛。”
妻子摇摇头:“咱们的国家越来越强大了,谁还敢欺负上门呢?我看这些房子没啥用处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当初上级组织决定在这个岛上加一个民兵哨,不仅是起警备的作用,也是提防这些房舍被人为破坏。这是战备的需要。”
妻子不由感叹:“尽管你花大力气把养护这些房子,但我还是希望它们起不到任何作用。”
丈夫莞尔一笑:“我的愿望跟你是一样的。我希望自己目前做的都是无用功。”
妻子又不禁质疑:“那你觉得自己做的有价值吗?”
“当然有。就比如咱们守岛所付出的代价,再往大了说,国家每年都要花大量人力物力搞国防建设。可谁希望战争真会发生呢?这一切的代价都是为了和平呀。”
妻子茅塞顿开:“我懂了,等儿子再大一点,我会帮你一起干。”
丈夫欣然同意:“好呀,咱们既然长期守在这里,就要把这里的一切建设好,就像建设自己的家一样。”
妻子不由苦笑:“这满岛的石头还能咋建设呢?”
丈夫就像突发奇想:“媳妇,我想让这个岛绿起来!”
“啊?怎么做?”
“现在内陆不是大搞植树造林吗?咱们虽然在这个孤岛上,也应该响应国家的号召。让这个岛呈现一片郁郁葱葱,映衬在碧海蓝天之间,那才好看呢。”
妻子忍不住泼冷水:“我看你净异想天开。这个岛能跟内陆相比吗?这里除了石头就是石头,还能把树栽活吗?”
丈夫却不以为然:“谁说这里都是石头?当年部队战士们在这里生活那么久,据说换防了十几批,已经带过来不是土壤了。”
“唉,那点土壤平时养点花草和小菜还行,咋能栽树呢?”
“你不用担心,假如岛上的土壤不够,可以继续从岸上运输,跟着那些小树苗一起运过来就行。”
妻子一看丈夫一副认真样,不由眉头一蹙:“难道你真要在这个岛上搞绿化?”
丈夫反问:“难道你不希望这个岛越变越漂亮吗?”
“想,可这需要多大的人力物力呀?”
“你觉得不值得吗?”
“这···我也说不好,但觉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是太难了。”
丈夫沉吟道:“秀娟,既然我们决定在这个孤岛上扎根了,就应该让它越变越美丽。”
妻子不由苦笑:“难道你将来真想在这个岛上养老吗?”
丈夫嘿嘿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感到无比的欣慰。”
妻子惊愕地瞪着他:“为啥?”
丈夫思忖道:“我以前设想过自己离岛的几种情况——其一,就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不得不离开这里;其二,就是遭遇意外情况而发生不幸···”
妻子听到这里,赶紧惊慌打断:“你别瞎说!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丈夫又嘿嘿道:“我也不希望这样事发生,但凡事都有个万一呀。”
妻子无论如何不希望有任何的‘万一’降临在他们夫妻头上,经历短暂的心理平复,又追问道:“还有什么情况让咱们离岛呢?”
丈夫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第三种情况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妻子的心顿时悬起来:“还有比第二种情况更糟糕的吗?”
“当然了。第二种情况只是关乎我个人,而第三种情况却是关乎沿海各地,乃至全国呀。”
妻子略有所悟:“你只是指战争爆发?”
“是的,一旦战事一开,这里的民兵哨就会撤去。我们也就撤到内陆去了。不过,这会让全民遭殃呀。所以说,我宁愿老死在岛上,也希望咱们的国家永保和平。”
妻子点点头:“嗯,和平是我们每一名中国人的心愿。我们不希望战争,可一旦有外来敌人强加给我们战争,但我们也不能退缩,必须要积极应战,确保我们国家这些年的建设成果。”
丈夫眼前一亮:“你真不愧是当老师的,讲的这番话真有水平。当年刘部长就讲过这样的话。”
“刘部长···”
妻子一旦提及的到了刘部长,深怕徒增丈夫的伤感,赶紧扯开话题,“这是咱们国家的对外方针政策。凡是懂这个道理的人都会这么讲。喂,听你这么讲,咱俩在这个岛上终老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不过那样的话,我们恐怕就永远默默无闻了,甚至消失在世人的视野里了。你会不会感觉太亏了呢?”
丈夫还是绕不开老部长:“我以前也许会想不通,可一旦想到刘部长和他的那些战友们牺牲和付出,,就感觉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责无旁贷的。只要能让国家和人民安宁,咱们就算被淡忘了又算得了什么?咱们活着本来就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丈夫的话讲到这里,脑海里又想到了干休所的那位哨兵以及报摊上的那位普通女摊主,便话锋一转:“况且,咱们未必被人遗忘。”
数天后,王伟先盼来的第一批小树苗终于被渔船运来了。这让他和妻子都无比兴奋。
妻子不顾儿子的喧闹,把他紧紧缠住自己的背上,跟着丈夫忙碌起来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绿化行动在岛上展开了——
当他们饱含干劲忙完了一天的植树运动,等到了傍晚,彼此都累得虚脱了。这时候他们的家是孩子哭闹大人疲惫,一个个显得狼狈不堪。
丈夫在短暂喘口气后,立即站起来自告奋勇:“我去做饭,你快照顾好孩子。他如果不是饿坏了,就不会这样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