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娟的心里一直压抑着,眼看丈夫孤单的身影消失在模糊的视野里,便再也挺不住了,不论怀里的儿子是否情愿,生硬地把他往婆婆怀里一递,就掩面跑回了屋里。
英子见状,赶紧迈开小腿尾随而去。
婆婆抱着孙子,望着儿媳妇的背影,不禁露出怜惜的目光。由于小志国已经能走路了,她便把不太老实的孙子放在地上,并向身边的老伴使一个眼神。
老伴明白她的心意,便颤颤巍巍过来牵住孙子的小手,眼望着她匆匆走进屋里。
再说刘秀娟怀着无限的感伤扑倒在床上发泄,在她的内心是接受不了丈夫在大病初愈的情况下孤身去一座无依无靠的小岛上。可这里也实在需要她,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真恨自己不能一分为二。如今,丈夫已经带走了她的心,让她如何独自在这个家安生呢?
女儿已经尾随她进屋了,一看她这副样子,便用小手戳了一下阿妈搭在床外的脚:“阿妈?”
她并不想起来搭理女儿,勉强克制住自己的跑调的语音:“你要干啥?让阿妈独自静一静好吗?”
女儿并没有罢休,而是用一副稚嫩而率真的腔调:“您别在这里闷着了,还是起来追我的阿爸吧。”
她的肩头一颤,立即翻身坐起来,泪眼汪汪盯着女儿:“你什么意思?”
女儿一副真挚的目光:“阿妈,虽然我也舍不得您走,但阿爸那里更需要您。您还是回到阿爸身边吧。”
她暮然凝视着已经懂事的女儿,不禁流下欣慰的泪水,动情地把女儿抱在怀里。
女儿享受着阿妈的温存,但不忘敦促她:“您快去追阿爸吧?再晚了,人家就开船了。”
她显得很无奈,只好向女儿解释:“不是阿妈不想走,而是你的弟弟让人不省心呀。阿婆年岁大了,还要照顾阿公,实在经不起他的折腾。阿妈必须要让弟弟有一个逐渐适应过程呀。”
女儿神态很坦然:“您不用担心弟弟,阿婆的身体虽然不好,不是还有我吗?”
“你?”
“嗯,女儿已经长大了,可以帮阿婆分忧了。”
她心里一动,但又黯然摇摇头:“不行,你才仅仅十岁而已,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怎么能照顾弟弟呢?”
女儿很执着地表示:“阿妈不要小看我,弟弟现在可听我的话了。”
“可你毕竟还要上学呀。”
“刨除上学时间,我还有很多时间照顾弟弟呀。”
她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摇摇头:“不行,你还小,不能承担太多。”
女儿又很率真地表示:“没事,我小时候没少麻烦阿婆,现在要多帮她。”
她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柔声讲道:“英子,你能有这份心,阿妈已经很欣慰了。等阿妈离开后,弟弟真要由你多费心了。”
“是呀,小英子确实懂事了,娟子你还担心啥呀?”
她一转目光,婆婆正好走进来。
英子听到阿婆的声音,立即从阿妈的怀里探出头:“阿婆!”
阿婆冲她满意点点头:“嗯,你现在出去照顾一下志国,我跟你的阿妈单独谈一会。”
“好滴,您就多劝劝阿妈吧。”
英子欣然跑出了房间。
房间里,仅剩下婆媳二人四目相对。
婆婆率先打破僵局:“刚才英子的话,我都听到了。既然她都这么懂事了,你还犹豫什么?”
她愕然望着婆婆:“您是让我去追伟先?”
婆婆点点头:“他的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就这样去守岛了,我不放心,只有你过去照顾他才行。”
她一副为难:“可是伟先他···”
“娟子,他其实更舍不得跟你分开呀,还不是心里放不下我这个老太太吗?你刚才也看到英子表态了,她以后会是我的好助手呢。”
“可她现在的年龄实在太小了。”
“她现在是小,但逐渐在长大呀。等我将来动不了时,不仅她长大了,就连小志国也懂事了,我到时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可您现在的身体?”
“你就放心吧,我现在还算硬朗,肯定能顶得住。”
她在婆婆的劝说下,终于动心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婆婆不得不最后敦促一把:“你如果再这样犹犹豫豫的,那可真赶不是那条船了!”
她终于做出了决定,擦了擦脸颊,然后从床上站起来,迅速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
末了,她还是放心不下儿子,就向婆婆征求道:“我能再看一眼志国吗?”
婆婆有些急道:“你就别磨磨唧唧了,如果让孩子看到你要走,你可就走不了了!”
她鼻子一酸,无名的泪水又充满了眼眶,但对眼前的婆婆充满了感激之情,动情地扑到对方的怀里。
婆婆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孩子,你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志国的。”
她的感动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缓缓跟婆婆分开,突然扑通跪在婆婆跟前。
婆婆惊呆了:“娟子···你这是?”
她深吸一口气:“阿妈···儿媳不孝···不但不能照顾您···还要给您添麻烦···您老要保重!”
婆婆赶紧一拉她的胳膊:“唉,咱们是一家人,就不要说见外的话。你快起来!”
她一旦站起来,就不宜再停留了,挥泪转身往门外跑——
婆婆随后追出门,望着她快速移动的背影,不禁湿润了双眼。尽管她心里更不情愿儿子媳妇远离自己,但心里却始终抱有一个念头——无论儿子做什么选择,自己这个当阿妈的如果不支持,还能指望谁支持呢?
作为母亲,她所有的付出和承受都是为了儿子!
再说王伟先独步到达码头,那艘要送他去蔚山岛的渔船早已经整装待发了。在渔船的甲板上,挺立的正是刘嘉毅。
刘嘉毅一看他姗姗来迟,在把他拉上船的同时,又同时打趣道:“姐夫,你不是恨不得马上飞到那个小岛上吗?咋来得这么迟呢?”
王伟先表情尴尬笑了笑:“让你久等了,因为家里有好些事,所以才···”
刘嘉毅又嘿嘿问道:“从家里和那个岛的两者之间选择的话,你最割舍不了哪一头?”
王伟先反问:“你说呢?”
“依照我说,你心里最割舍不了那个岛。否则你就不会这样死心眼了。”
王伟先摇摇头:“你错了,我心里还是最恋这里亲人的。因为我也是一个儿子和一个阿爸,跟普通人的感情没啥区别。”
“是吗?我咋没有看出来?”
“你是在质疑我为啥忍心离开他们是不是?”
“哈哈,啥话都让你说了,我但闻其详。”
王伟先呈现一副凛然正气:“因为我做事情不能从个人感情出发,而是要从大局着想。在有些时候,做一位好儿子或者好父亲并不难,最难得的是能否抛出一切私心杂念去做人生最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要时刻挑战我自己。”
刘嘉毅不得不向他一竖大拇指:“姐夫,我老刘这辈子还没佩服什么人,你是头一个。啥也不说了,咱们可以开船了吧?”
王伟先虽然是归心似箭,但却并没有急于要求开船,也许他预感到什么,并没有明确答复对方,而是把一双殷切的眼神投向来的路上。
刘嘉毅不由一愣,试探问道:“喂,可以开船吗?”
王伟先依旧没有回答,那副殷切的眼神充满了焦虑。虽然他守岛的意志很坚决,但心理却有些脆弱,已经产生对妻子的依赖症了。尽管他心疼母亲,执意把妻子留下来,可一旦自己要孤单远行,心里对妻子的不舍便无限地被放大。他可以告别那个家,但要把一种依赖强行跟自己分割开来,还需要一种勇气。此刻,他仿佛正在切割这种东西,所以需要时间来慢慢缓解内心的伤痛。
突然,他眼前一亮,依稀看出岸上人流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冲这里疾奔——
他浑身一颤,立即冲那个身影瞪圆了双眼,怀疑那是一片幻影。
然而,他的眼神并没有失望,随着身影被无限放大,妻子的娇容也逐渐在他的视网膜清晰呈现。
就连刘嘉毅也发觉这一情况,不由失声叫一声:“姐!”
王伟先听了他的‘提醒’,便再无怀疑自己的直觉了,激动地要下船。
本来已经收起了跳板又重新铺上了,他三步并两步奔向远处气喘吁吁的妻子——
妻子的心几乎快跑炸了,直到看到那艘熟悉的渔船还没有起锚,并有一条熟悉而又亲切的身影迎向自己,这才放慢了脚步,踉跄几步后,把一只手顶在了她的肋下。为了不跟丈夫错过,她刚才已经拼尽全力,直到令自己浑身彻底虚脱。
“秀娟!”
丈夫远远看到妻子累成了这样,不由心痛地疾呼。
妻子一听到丈夫的召唤,顿时强打起精神来,一步步迎着丈夫走去。
这里是码头的一段密集人流区。她和他就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邂逅,并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对于妻子来说,自己已经虚脱的身躯确实需要丈夫那副坚实的臂膀;对于丈夫来说,当把妻子的娇躯抱在怀里的一刹那,就仿佛抱紧了自己的主心骨,令他对今后的人生旅途再也无所畏惧了。
他俩就这样拥抱着,就像是刚刚经历一场劫后重逢,彼此感受着对方给自己输入的能量,全然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旁边的人流虽然没有静止下来,但他们也一个个回首再重温一下跟自己擦肩而过的动情画面。
刘嘉毅远远在甲板上目睹这一切,也不禁湿润了双眼。他又对自己的堂姐一家有了新的认识。
他和她终于携手走向那艘渔船,那艘能搭载他们驶向新的历程的梦想白帆。
渔船终于起航了,他和她牵手挺立在甲板上,目睹岸上的景物一点点变小。
从他俩相拥到现在的牵手,他并没有质问她为啥撇下儿子,她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去解释。其实,他和她的心意早已经融通,一切的情感和酸甜苦辣尽在不言中了。
此刻他俩共同的意念是与岸上亲人分别的感怀。在他们眼前的大陆跟几年前完全不同,一座座现代化的地标拔地而起,处处充满了现代化的元素,而他们却无暇欣赏,只有在与之拉开距离后,才能从远景去感受家乡的日新月异的变化。
当然,最让他俩难以割舍的还是那些血浓于水的亲情。当那些亲人一张张笑脸在他俩的脑海里一幕幕转瞬即逝时,彼此留下了一串串辛酸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