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宝的一番话不禁令刘秀娟和程学美听得动容,躺在病床上的杨万庆心里更是百感交集。这位铁打的汉子并没有为伤痛皱一下眉头,却被这样的真诚感动得稀里哗啦。他不得不把脸转到里面,任由泪水打湿毛巾。
李君宝这时面对刘秀娟:“秀娟阿姨,我现在要出去一趟,麻烦您照顾一下我的阿妈好吗?”
刘秀娟很是好奇:“现在天还没亮。你要去哪呀?”
“我要出一趟远门,所以要赶时间。”
“出远门?你要去哪?”
“这···我现在不方便说。如果这件事办成了,你自然会清楚。”
刘秀娟一看他突然卖起关子了,也不好多问,一边把他往外送一边表示会照顾好他的阿妈。
等她送走了李君宝,首先到了杨万庆的病房:“杨大哥好好养伤吧。我必须去陪阿姐了。君宝不是说她随时会醒过来吗?”
杨万庆心里一动:“我可以看一眼阿姐吗?”
刘秀娟摇摇头:“不行。你的身体动不得,我和嫂子可搬不动你的身体。”
程学美也表示:“你就放心吧,我会代替你经常看她的。”
刘秀娟心里又有些担心李君宝:“君宝这个孩子这么早出去,不知道为了啥事,还不肯对咱们说。”
程学美显得很有阅历:“这肯定跟阿姐有关系。”
刘秀娟十分惊讶:“你咋知道?”
“因为阿姐并不算脱离危险,还要经历残酷的排斥期,所以君宝目前肯定不会再管其它的事情,现在所做一切都应该跟阿姐有关。”
刘秀娟凭借这些天对李君宝的印象,就意识到程学美分析很有道理,但对方到底为啥匆匆出去,令她和杨万庆夫妇都理不出任何头绪。
当刘秀娟对丈夫讲述到这里,王伟先心里充满了质疑:“这就是你在信中提到那件事吗?”
妻子点点头:“是的,现在终于有答案了。”
丈夫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到底是咋回事?你快点说呀!”
妻子也卖起关子:“我讲了这么半天,口都干渴了,难道你就不能心疼我一下吗?”
丈夫赶紧露出一副赔笑,殷勤地帮她倒了一杯白开水。
刘秀娟确实渴了,咕哝咕哝把一杯白开水灌了一个底朝天,随即伸手一抹嘴角。
“媳妇,还喝吗?”
“不喝了。”
“哦,那就接着讲吧?”
妻子思忖一下,突然询问丈夫:“你还记得我向你提过杨家阿姐的初恋的事情吧?”
丈夫浑身一震,眉毛几乎竖起来了:“这···这会是真的?”
妻子一副迷茫:“杨家阿姐有初恋又咋了?难道你就没有初恋吗?”
丈夫一挠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君宝出去做的事情是跟他阿妈的初恋有关。”
“唉,你虽然联想到了,但无法置信对不对?我当时都惊呆了。”
丈夫的目光有些呆然:“他···他为啥要这样做?”
“这就是君宝令人敬佩的地方。为了他的后妈,居然可以不计对杨大哥的仇恨。那他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丈夫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起来了,迫切询问:“那位阿顺哥来了吗?”
“嗯,他一直在内地的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在君宝的请求下,放下所有的一切就赶到了杨家阿姐身边。当时,杨家阿姐正处以生理排斥最激烈的时候,多亏了他的照顾和鼓励。”
丈夫又动情了,当着妻子的面,毫不掩饰地擦拭一下眼角:“那位阿顺哥没有忘记当初的情意,实在是难得呀。”
“他怎么会忘记呢?因为思念他的初恋,年近五十了,还打着光棍呢。”
丈夫的眼神先是怜惜而后又是一亮:“那他还会跟杨家阿姐破镜重圆吗?”
妻子一副伤感:“我不清楚。毕竟这是后话。目前杨家阿姐在他的帮助下,度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
丈夫思忖道:“看样子这层窗户纸需要有人帮助捅破才行。”
妻子很是无奈:“也许我做这件事比较合适。可我现在已经回来了,而之前那种情况又不方便说。”
丈夫想了想:“不知道君宝是咋想的?”
“我跟君宝已经交换意见了。君宝跟我谈起他找来阿顺哥的初衷。”
丈夫眼前一亮:“哦,他到底是咋想的?”
妻子又回忆起跟李君宝的一段对话——
当刘秀娟发现李君宝带来一个充满沧桑感的中年男人,并且得知他就是传说中的阿顺哥时,不由惊愕万分。她目睹那位阿顺哥跟杨丽娟哭成一团的情景,感动之余转身出去找李君宝问个究竟。
李君宝正靠在病房外的走廊墙上,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刘秀娟慢慢走近他,试探叫一声:“君宝?”
李君宝慢慢站直身子,冲她莞尔一笑:“你是不是有话问我呀?”
“你是咋知道阿顺哥的?又是在哪找到他的?”
李君宝毫无掩饰:“其实,我从小就知道阿妈惦记这个男人了。因为阿妈不只一次说梦话叫他的名字了。我这次回来时,已经托人寻找他的下落了,并终于知道他在内地的一家工地当工人了。那天晚上阿妈在昏迷中呼唤他的名字时,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亲自找到那个工地,把那位伯伯请过来了。”
刘秀娟的内心极为震撼,不由惊呼:“你为啥要这样做?”
“只要是阿妈在意的人,我必须要帮她找到。尤其阿妈正处在生死关头,既然阿舅不方便出现在她的跟前,那我只好找他了。”
“你这是可怜阿妈吗?”
“秀娟阿姨,您这话又从何说起?”
“你阿妈虽然身在你们李家,但心里一直挂念另一个男人,难道你真可以包容这一切吗?”
“您错了,当年我得知阿妈忍痛与她最心爱的男人分开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激。后来,我长大了,突然又为阿妈难过了。我还需要包容她吗?”
刘秀娟于是讲道:“我听你阿舅讲,那位阿顺哥跟你的阿妈从小青梅竹马。后来你阿妈为了救她的阿爸,不得不跟她的阿顺哥分手了。你的感激又从何而来呢?”
李君宝解释道:“关于我阿妈如何嫁给我阿爸的情况,我是知道一些的。虽然我当初年龄还小,但一听到阿爸喝酒后骂阿妈的时候,偶尔提到这件事。可是,外公既然走了,阿妈完全可以不被阿爸束缚了,完全可以离婚的。可是,阿妈不肯走。您说她图什么?”
刘秀娟猛然想到杨万庆的回忆,立即失声道:“她是放不下你呀!”
李君宝的双眼顿时湿润了:“没错。我现在长大了,什么都明白了。阿妈为了我,在这个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您说,我当初能不感激她,现在又能不为她难过吗?”
刘秀娟豁然醒悟:“君宝,你真是一个懂事的儿子。我为你的阿妈感到高兴。”
“谢谢秀娟阿姨。我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能挽回阿妈的生命,甚至是幸福,同时希望阿妈能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刘秀娟不由感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算是亲生儿子,又有几个能像你这样的?你阿妈因为你的长大成人而该苦尽甘来了!”
李君宝望着她满是血丝的双眼,心里充满的感激:“秀娟阿姨,您最近累坏了,该回去休息一下了。”
刘秀娟欣然同意:“好的,我也该回娘家看望一下我的阿妈了。”
李君宝赶紧表示:“让我的司机开车送您吧?”
刘秀娟因为娘家距离更远,自己本身又相当困乏,并没有推辞。
王伟先听到妻子讲述到这里,不由关心起岳母了,便关切道:“阿妈是啥情况?”
妻子反问:“你问哪个阿妈?”
丈夫嘿嘿笑道:“当然是你娘家那个阿妈了。她不是要做眼科手术吗?”
“哦,我回去之后,阿嫂告诉我说,阿哥已经预约了眼科专家为阿妈会诊,还需要等几天。我本想呆在那里等几天了,但被阿妈和阿嫂劝回来了,知道这里离不开我。她们说,等有了结果会捎信给咱们的。”
丈夫的表情里透露一丝感激,随即询问:“咱们家的阿妈呢?”
“她挺好的,目前还能照顾阿爸和孩子们。”
话题终于提到了阿爸,丈夫有些迫不及待:“阿爸的情况咋样了?”
妻子并没有痛快答复,而是低头沉吟起来。
丈夫心里一紧:“媳妇,你快说呀,都急死我了。”
妻子经他一催,终于做出答复:“阿爸的情况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基本还是那样吧。我都不知道咋跟你说了。”
丈夫的表情凝重起来:“我能不知道他老人家的状况吗?身体只要能这样慢慢维持,不要变得太快就谢天谢地了。”
妻子的脸庞也荡起了一片愁云。
丈夫又询问一下那对儿女的情况,得知孩子们都习惯于没有阿爸阿妈的日子,在欣慰的同时又泛起淡淡的忧伤。尽管他早清楚守岛就意味着来牺牲普通家庭中的那份感情,也坚持习惯这样的感受。可一但触景生情,内心还是止不住伤情。
他感慨完自己的家庭,又对杨家忧心忡忡。
“不知道杨大哥好了之后,到底是被杨家嫂子接回家呢,还是进监狱接受服刑?”
妻子心里一沉:“依照杨大哥的秉性,是不会再选择逃避了,肯定会选择面对。毕竟,他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杨家阿姐呢?当她经历大半辈子的多舛的命运,能够苦尽甘来吗?”
“你不用操心这个,她一定会的。因为上天赐给她一个好儿子。”
“是呀,她能拥有君宝,简直就是命运对她的眷顾。但那只是儿子,不能给予她全部。不知道她和那位阿顺哥的感情会是什么结果?
妻子思忖道:“目前他们都在医院,下一切判断还言之过早。就让我们耐心等待吧。我相信生活会做出一切结论。”
“是呀,但愿好人一生平安!”
丈夫的一句话令妻子想到当下流行的一首歌,于是轻声哼起来——
有过多少往事
仿佛就在昨天
有过多少朋友
仿佛还在身边
也曾心意沉沉
相逢是苦是甜
如今举杯祝愿
好人一生平安
··········
丈夫呆呆聆听着这段小曲,虽然妻子的嗓音远不及歌星的水平,但也让他听得如痴如醉。当妻子哼唱完一曲《好人一生平安》,便动情地把妻子揽入怀里。
“伟先你?”
“媳妇,我好想你!”
半个月之后,夫妻俩收到一封岛外来信。
刘秀娟开始以为是娘家的来信,可拆开信封一看,居然是杨万庆亲笔写的,这令她和丈夫都兴奋起来。
丈夫压抑住好奇心,坚持让妻子先过目。妻子为了不让丈夫久等,便让他坐在自己的对面,自己则高声朗读起来——
想念的小王兄弟,秀娟妹子,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开始服刑了,以后要在铁窗内度过三年(妻子停顿一下,与丈夫交换一下眼神,彼此心里同时一沉)。
你们不要为我难过,我是怀着一颗轻松的心,坦然接受该受到的惩罚,并会在这段服刑的时间梳理一下性情。曾几何时,我心灰意冷,想让大海去洗刷一切的悲伤和痛苦。可却偏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我漂流到那个小岛上,并与你们夫妻邂逅。在岛上生活的那段日子,是我今生最难忘的一段时光,因为有你们的关心和温暖,让我体会到了亲情之外的人间温情。我会把这段温情永远埋藏在心里,留作追忆。我想,当经历那么多难忘的时刻,我们的情意一定会地久天长(妻子读到这里,又停顿一下,跟丈夫交换一下欣慰的眼神)。
你们一定也关心我阿姐的情况。她现在要出院了,在阿顺哥的真情和君宝的大孝的感召下,她的生命已经脱胎换骨了。我听君宝说,他会把阿顺哥安排到公司里上班,并等阿姐身体完全康复后,他要为他们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我听后感动极了。虽然在我们的阅历里,经常出现一些感动的故事,但一个儿子做到为后妈操办婚事又有谁能经历过?我被君宝深深感动着,也阿姐欣慰。当初她为那个孩子所付出的一切没有白费,回想起我当初的态度,真是感到无比的惭愧和汗颜(妻子读到这里不禁长吁一口气,眼睛也湿润了)。
我想,在铁窗内的三年时光不会让我倍感煎熬,反倒会让我在反思中对君宝有一个交待。我必须要为不慎误杀他的阿爸而深深忏悔,也只有通过这样的经历和惩罚,才能让我今后的日子能够心安理得。三年的时光不长,也许转瞬即逝。如果我表现得好,还能争取减刑。也许能出来跟大家一起迎接香港回归祖国。到那个时刻,我会和我的爱人和儿子,还有阿姐一家人欢聚一堂。当然,我也会在合适的时候,携带一家人去找你们。不知到时候你们夫妻是否还在守岛?不过,我通过跟你们的接触,深刻体会到你们夫妻二人的守岛意志和家国天下的情怀,确信你们一定还在岛上。咱们到时一定要开怀畅饮,共述人生感慨和人世间的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