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容纳十多人的局会议室几乎是座无虚席。杨清河作为一把手坐在主席的位置上,表情异常凝重。
其他与会者有些摸不着头脑,私下议论纷纷。
杨清河轻咳一声,算是给大家一个提示,会场上顿时肃静下来了。
杨清河发出沉重的语气:“同志们,今天我建议召开这个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与您们大家商议一下关于王伟先同志和刘秀娟同志的安置工作。大家之前想必都清楚了,由于家庭原因,守护蔚山岛多年的他们不得不撤回来了。虽然他们没能继续坚持下去,但自从他们登岛那天到现在足足有十七个年头了。如果没有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坚韧不拔的毅力,他们是做不到坚守十七年的。所以说,我们必须要好好安置这对守岛模范夫妻。”
与会者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表态。
杨清河冷静地扫视一下众人的面孔,不动声色劝道:“大家畅所欲言嘛,到底有啥看法,尽可直言。”
坐在他右首的一位少壮派有点沉不住气了:“杨局,既然您想听听我们下属的意见,那我就直说了,希望您不要见怪。”
杨清河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了,含笑道:“小陈,你能站出来头一个发言,我很欣慰。有啥话但说无妨。”
这位被称为‘小陈’的男人起码有四十岁了,但也算是一位年轻的干部,并带着一股冲劲,当即讲道:“我虽然来局里工作时间不长,也听说过那对守岛夫妻,也对他们的工作给予肯定。不过,他俩并非局里的正式职工,充其量算是个编外人员。既然他们想主动辞去守岛工作,那就意味着他们与局里的劳务合同终止了,并不需要再做特殊安排了吧?”
杨清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刚想张口反驳几句,但又勉强克制住了,沉吟一下,又问道:“其他的同志还有话要说吗?”
坐在他左首的一位秃顶壮年男子表达出了异议:“陈科长的提议不太好吧?虽然他们是主动辞职,但毕竟是事出有因。他们的母亲患了重病,他们于情于理都该回来照顾。杨局这两天不是一直张罗为他们的母亲住院治疗吗?既然局里对他俩采取人性化的关照,那给他俩安排点临时工的工作也未曾不可。”
小陈赶紧解释:“我不会反对安排他俩做个临时工,只是不赞成为他俩进行特殊安排。”
杨清河深吸一口气:“其他同志还有不同意见吗?”
坐在杨清河身边的一位老同志有些忍耐不住了,慢慢站起来,态度很是鲜明:“我不赞同刚才两位同志的意见。”
杨清河不由眼前一亮:“李局长有何不同意见,请讲一讲吧。”
这位看起来比杨清河还年长的老同志叫李顺发,是一位资深的老同志,从当年的海岸警备处开始就一直任职,直到快退休了,终于凭借资历担任了杨清河的副手。对王伟先夫妇非常了解。他的情绪有些激动道:“同志们,那对守岛夫妻虽然不是现在这个机构的正式职工,但他俩守岛十多年了,一直任劳任怨,并且牺牲了太多个人利益。俗话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咱们局作为国家的一个行政机构,应该多体现政府的温暖,应该给予他们夫妻俩一个妥善的安排。”
那位少壮派的脸色有些沉不住气了,当即反驳道:“李局作为老前辈,是不是有点感情用事了吧?还把‘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的话搬出来了。我认为咱们局既然是作为国家的一个机构,更应该讲组织程序和原则,而不是念及人情。”
李局长表情有些激动:“谁说他俩没有功劳?多年前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制止一起携国家文物偷渡的文物走私分子。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吗?”
少壮派翻了翻眼皮:“关于当年的事件在局里档案里有记录的,那是他们夫妻俩先领狼入室在先,随后所做的仅仅是补救而已。关于那次成功把那伙走私分子一网打尽的功劳当属一个叫杨万庆的逃犯。而且那个逃犯因此算是将功补过,最终获得从轻审判。”
杨清河忍不住打断道:“关于那件事,组织上早就下过结论,王伟先夫妇的功绩还是占主要的。组织上当初想大张旗鼓宣传这件事的,但考虑可能对他们日后守岛受干扰,才低调处理的,但还是给予他们一定的奖励。而且,那个逃犯之所以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甚至最后选择自首,王伟先夫妇都是居功至伟。”
另一位干部不由眼前一亮:“如此说来,他们真是立过大功的?”
“不错,这是组织上下过的结论。”
“如此说来,他们理应得到妥善的安置。”
杨清河情绪有些激动:“同志们,就算他们在那个小岛上并没有任何的英雄壮举,但中规中矩守岛十多年,也应该得到妥善的安置。毕竟,这对夫妻做了一件常人做不到的壮举。他们为了守岛已经付出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
少壮派不再有任何异议,眼眶不禁湿润了。他现在才体会到那对夫妻的不易。
直到这个时候,与会者的意见基本统一,纷纷表达要给予这对守岛夫妻特殊的关照。
杨清河一看下属们都表达出跟他一致的意见了,显得很欣慰,于是朗声宣布:“我决定为王伟先夫妇给予转正,正式接收他们为局里职工,并把他们的农村户口转为非农业,分配一套住房。”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李副局长不禁质疑:“目前咱们局已经没有闲置的家属楼了,拿什么分配给他们呀?”
杨清河思忖一下,然后表态:“我知道咱们局的住房很紧张,但也不能因此而让他们进城工作没有地方住。更何况他们还上有老下有小。所以,我决定把要分给我的那一套住房让给他们。”
他的话就像一道惊雷,让与会者无不动容。
唯一的一位女同志赶紧站起来反对:“杨局,我不同意!”
杨清河瞥了她一眼:“王淑芬同志,有啥不同意见,请坐下来说。”
女同志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带着很大的情绪质疑:“您的住房怎么可以让给他们呢?自从您调到江口市工作以来,可是一直租房住呀。现在好不容易分到一套住房,岂能让给他人?再说,家里的嫂子那里也通不过呀。她从省城跟您过来容易吗?”
杨清河很是动情:“其实,我们谁都不容易,但人家守岛夫妻更不容易。他们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应该得到社会回报的时候了。”
其中一位年轻的干部有点沉不住气了,赶紧表态:“既然要让房,也要让出属于我的那一套呀。您是一局之长,咋能让您的住房呢?”
杨清河一皱眉头:“小张你住嘴吧,之前因为没有房子,你的婚事一直办不了。如果让你的住房,你未婚妻都不能答应。我可不想在咱们局里再有大龄单身者,这等于是我的工作失职。”
年轻干部脸膛通红,不由低下了头。
李副局长这时试探问道:“杨局,这件事情还是先考虑考虑吧?”
杨清河态度很果断:“没啥考虑的。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那套住房刚刚装修好,正好让王伟先一家搬进来住。我想,这对于他们患病的老母亲在精神上肯定是一种安慰。”
坐在下首的一位干部不由激动道:“杨局,您为了给那对守岛夫妻送温暖,居然把属于自己的一切都送出去了。您真是一位特殊的领导呀!”
杨清河淡然一笑:“我作为一名高级干部,理当把基层同志们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样才能搞好干群关系,增加我们党里凝聚力。”
啪啪啪!伴随他刚落的话音,一片掌声热烈响起。
再说陆山村的王伟先经过与妻子的协商,终于做出决定,先暂缓送阿妈进城就医,先满足老人回老家的心愿。因为阿妈的老家处在距离江口市两千多华里的内地山区,并没有直通的火车,交通十分不便。就连王伟先本人在年轻的时候陪阿妈回去一趟而已。如今,已经病入膏肓的阿妈是否能承受长途的鞍马劳顿,是要承受一定的风险的。
当然,夫妻俩首先等到了从城里中学放假回家的儿子。此时的小志国一晃成为一个大小伙子了,身高已经超过了阿妈,跟阿爸也差不了半头了。
“阿爸,阿妈,您们咋一起回来了?”他一进入家门,顿时发出惊喜的声音。对于他来说,见到久违的阿爸确实是一件兴奋的事情。
王伟先因为自己阿妈的糟糕情况,早已经冲淡了见到儿子的喜悦,只是淡淡地回一句:“我们是为了你的阿婆回来的。”
小志国很是好奇:“阿婆怎么了?”
王伟先一皱眉头:“阿婆是什么情况,难道你不清楚?”
小志国愕然道:“阿婆到底怎么了?”
王伟先一怔,意识到阿妈为了孙子的学业,一定深深隐瞒了自己的病情,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便听到阿妈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阿婆是因为想老家了,想让你阿爸阿妈还有你陪阿婆回去一趟。”
说好间,阿妈已经被儿媳妇搀扶着,从西屋走出来。阿妈为了不让孙子看出破绽,轻轻地甩开了儿媳妇。
小志国先是一愣,随即兴奋道:“太好了,我早就想去阿婆的老家玩一玩了。”
刘秀娟已经有三个月没见到儿子了,一看儿子还背着行李,赶紧过去帮助儿子放下来,并问长问短:“志国,坐啥车回来的?”
相比较阿爸,小志国对阿妈算是常见面了,所以也没咋动情,很随意回答道:“我还是坐最晚的那趟大巴车。”
“累了吧?”
“坐车不累,就是等车时有点着急,真担心这一趟班车取消了。”
刘秀娟一愣:“班车还能取消吗?”
“当然,现在班车都承包给个人了。假如司机个人的事情,或者因为乘客少,不值得跑一趟,人家就不发车了,尤其是最后一趟。”
“原来是这样,最后一趟又咋了?”
“因为最后一趟到达目的地就天黑了,几乎没有人往返的乘客了。您想想看,谁会在天快黑了,才进城呢?”
“嗯,你遇到过班车取消的时候吗?”
“当然遇到,而且还不止一次呢。”
“那你后来咋回的家?”
“有时候再回学校住一宿,等第二天上午再回来。不过,那样的话,时间就比较紧了,我有时回打摩的回来。”
刘秀娟轻轻摇头:“打摩的不太安全,如果等不到那趟班车,就回学校去。家里又没啥要紧事。”
“好吧,我听您的。”
阿婆这时露出一副无奈:“志国,你要陪阿婆回老家,往返要四五天呢。你恐怕要耽误两三天了,会不会影响你的学习?”
刘秀娟不等儿子回答,率先表示:“志国脑袋非常聪明,即便多耽误几天,也很快赶上来的。”
小志国立即附和阿妈:“就是。我有一个同学因为家里出事了,耽误一个星期呢,学习成绩都没有落下。”
阿婆欣慰点点头:“那就好。”
王伟先一副凝重的表情:“既然决定了,我现在就出去联系一辆出租车,明天早上必须从市里火车站动身了。”
小志国赶紧表示:“关于租车的事情由我落实好了。您就呆在家里等消息吧。”
王伟先很是好奇:“你不出这个村就能租到车?”
“那有啥稀奇的?咱们村很多人家都有私家车了,也有搞出租的。比如老郑叔家就有车。他都不会朝咱们要车费。”
王伟先很是诧异:“你说的可是郑永航?”
“是呀,除了他,谁还叫‘老郑叔’?”
“他家早年是村里的贫苦户呀,怎么能养起车?”
刘秀娟不由嗔怪道:“你真是健忘,我记得有一次跟你谈村里新鲜事的时候,不是提起过他吗?他现在早就今非昔比了,家里不仅盖了小洋楼,而且还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
王伟先不由唏嘘:“我倒是忘了,没想到就连他也发家致富了。”
“是呀,咱们这个村已经是小康村了,就连最困难的几户人家也过上了小康生活。”
王伟先一想到同村的乡亲们的日子都超过了自家,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再也向外迈不出沉重的腿,只好由儿子跑出去联系。
当天晚上,王伟先有些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结果,他也搅动了睡在身边的妻子。
妻子最后坐了起来,冲他发问:“诶,你今晚是咋了?”
丈夫赶紧掩饰:“没咋地,就是有点失眠。”
“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呀?”
“哪有啥心事?你不由瞎想!”
“哼,我才没有瞎想呢,白天就看出来了。”
丈夫不言语了,算是默认了。
妻子有点沉不住气了,使劲一摇丈夫的胳膊:“诶,你到底有啥心事就讲出来吧,别总憋在心里头。”
丈夫在妻子再说追问下,不得不坐起来,语气有些纠结:“媳妇,你觉得咱们该不该后悔走这条路?”
“那条路?”
“当然是守岛这条路。”
妻子立即打开屋里的灯,一双愕然的目光盯着丈夫:“你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