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这段时间的日子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一方面榨季到来,作为整个南港地区乃至周边市县里规模最大的糖厂,西海糖厂毫无疑问的成为了蔗农的首选,生产红红火火的,忙得不可开交。
另一方面则因为资金问题。蔗农拉甘蔗过来,你得给钱,钱从哪来,把产品卖出去才有钱。
偏偏!
月初下了一个文件,要求国营企业积极参与到市场化经济当中,简单地说,上面不给生产指标了,你生产多少、卖多少,全凭企业做主,参与市场竞争。
直接把西海糖厂推向了市场。
县里给了一年的过渡时间,但是财政补贴拨款没了。
王建国跑县府十几趟,县府出面从银行贷了一百万,用于维持这个榨季的支出。糖厂的资金本金困难,一百万够干什么,连职工的工资都不够!
蔗农拉甘蔗过来是要付钱的!
一个榨季下来,光是甘蔗收购款,没一千万根本下不来!
一边是甘蔗收购款,另一边是越积越多的产品。
供大于求,根本卖不出去!
王安全从省城回来之后,把知道的都跟王建国说了,王建国这才知道状元郎在外面做了大生意——他真的有渠道销掉白砂糖!
如果不是王安全告诉他,姚远不想让家里人参和这些事,他早就去找姚振华谈一谈了。
保卫科一报告有个皇冠车往姚远家去,他立马就想到,肯定是姚远回来了,正在县里开会的王建国赶紧回来。
其实,他不找姚远,姚远也要找他。
之前和厂里有代理协议,姚远可不会错过马上就要到来的这波白砂糖价格猛涨的行情,另一方面爱屋及乌,父母都在糖厂工作,姚远也不想看到糖厂倒闭。
再说,他在十一号仓库里还有四百吨进口白砂糖呢,另外一百吨存放在了一中边上的废品站仓库里。
谁会嫌钱多,况且,姚远看重的不是白砂糖带来的利益,而是糖厂本身。
来到机关楼下,姚远下车,笑着对紧接着从桑塔纳上下来的王建国说,“王厂,到你办公室坐坐。”
“你小子早该回来一趟了,不声不响做了这么大生意,王安全不说我还不知道!”王建国看着姚远,深深感慨着说。
王安全只知道那一千三百多万外贸订单的事,光是这件事就让王建国震惊了,如果他知道姚远还有远大电器、宝马机械两个公司,估计会怀疑人生。
尤其是宝马机械,一千万美元的外资投资,那可是数千万华夏币啊!
来到厂长办公室,王建国亲自给二人倒茶,打量了一下林威,问,“这位小伙子是?”
“车队林大发的儿子林威,大发叔内退,林威接班,现在停薪留职跟着我干了,管财务。”姚远说。
林威连忙起身,勾着腰忙不迭地问好,“厂长好。”
两个月前他只是车队的司机,全厂几千号人,别说认识了,连见都没怎么见过,此时站在糖厂一把面前,他下意识的站在了普通职工的位置,态度卑微得很。
王建国可不这么想,姚远的话很明确了——这个肥仔是替我管钱的!
也就是说,这个肥仔手里管着上千万美元!
“原来是老林的儿子啊,果然是一表人才啊,不错不错,阿威,快坐快坐,到这里就是到了家,喝茶喝茶。”王建国热情地握着林威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林威受宠若惊。
姚远忍着笑,现在逢人就夸林威一表人才,八成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
“王厂,库存的白砂糖我包了,按市场价来。”姚远开门见山地说。
王建国在单人沙发那坐下,诧异道,“全包了?”
显然,他不相信。
姚远说,“对,甚至这个榨季的所有成品糖,我都可以包下来。”
王建国下意识的坐直了腰板,忽然笑道,“小姚,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一个榨季下来,西海糖厂生产出价值五千多万的各类食用糖!
即使按照现在的糖价,也绝对不低于四千万。
这是因为姚远的确体现出了一些能力,否则王建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赶出去,开玩笑都开到厂长办公室来了!
姚远微笑着说,“生产多少我要多少,出一批我要一批,现货现结,绝不拖欠。”
王建国看姚远不像是开玩笑,皱着眉头问,“王安全说你在省城拿了一笔一千多万美元的外贸订单,是真的?”
敢情他以为王安全信口开河。
林威认为必须要替阿远说话,他挠着头说,“厂长,是真的,钱都收了,我们这边已经安排生产了,再有半个月,第一批货就能装船发过去。”
沃尔玛公司那批货,姚远谁也不给,而是在南港地区找了十几家机械厂进行生产。好多机械厂半死不活的,个个积极得很,干得热火朝天,又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机械产品,11月底发出去第一批货没有问题。
赶在圣诞节之前运抵美国,这是沃尔玛公司的要求。
“先给钱?”王建国震惊了。
姚远不想和他浪费时间,道,“王厂,我手里有钱。我对糖厂有感情,其实我希望糖厂坚持下去的,再过一个多月,糖价会上涨。你也知道我现在做生意,做生意就要赚钱,转给我的话,我肯定是要赚钱的,所以价格不会高。”
糖厂陷入困境,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今年的糖价连创新低,卖一吨亏一吨,不卖的话资金链出问题,两难。
换成别人,肯定会不理解姚远的做法,什么都跟人家说了,生意还怎么做,但是林威不是,他兴奋的点头,表示姚远说得没错,因为他对糖厂的感情更深。
可是,王建国根本不相信。
等他消化了姚远的变化之后,更加不敢相信姚远的话了。
凭什么说糖价很快会上涨?
王建国干了这么多年,他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判断。
“不说糖价上涨的事,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王建国干脆不谈这个问题,他问道,“好,小姚,即使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接过库存白砂糖,你打算怎样处理?”
姚远料到王建国会问渠道的事,要是前段时间,姚远不会说,现在不一样了,这点利润对他来说影响不大,倒不如好人做到底,给王建国支招,把渠道给他,能撑多久看糖厂的造化了。
“出口,我有日本渠道,上次十吨白砂糖就是投石问路,利润不是很高,但不会亏。”姚远说。
“出口?”王建国眉头猛跳。
能创汇的话,亏本也能做!
姚远干脆说,“王厂,我把日本客商介绍给你吧,你们直接谈。说心里话,要是前段时间,我是会抓在手里赚点钱的,现在情况变了,这点钱对我来说作用不大,干脆送糖厂一个人情。”
这点钱……那可是几百万利润。
越是这么说,王建国越是不敢信,谁不想出口创汇,厂里不会没有联系过,事实上一直在寻找出口渠道,这么些年下来,也就80年代中的几年出口了一些,进入90年代后,国际形势发生变化,出口越来越难。
王建国想了想,问,“小姚,你能保证这事能成吗?”
姚远笑道,“我怎么保证,我一不赚钱二不是厂里的职工,我什么都保证不了,我只能保证把日本客商介绍给你,至于怎么谈、谈成什么样,那是你们的事。”
林威是最清楚这里面的事情的,此时他反而觉得姚远人太好了,即使对糖厂有感情,也不应该把出口渠道免费送啊。
当时为了打通日本渠道,姚远和三目次太郎谈了很久,而且还做出了一些让步,根本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其实姚远也想通了,他想赚钱,有太多办法了,但是糖厂只有一个,最关键的是,爹妈的传统观念非常重,对他们来说,糖厂不仅仅是家,还是精神依托。
上一辈子糖厂破产倒闭后,即使后来姚远事业有成就了,爹妈精神依然不太好,说得最多的就是糖厂,当年糖厂如何如何。
对他们来说,一辈子最大的成就有两个,第一是培养出了个好儿子,第二便是在从农村里出来进入了糖厂工作成为城里人,成了吃商品粮的人。
哪怕为了爹妈的精神依托,姚远也希望看到糖厂坚持下去,能坚持多久算多久。
王建国不知道这些事,他只当姚远欲擒故纵,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小姚,你是厂里子弟,帮厂里忙也是帮自己。能出口当然是最好的,但是出口不是那么简单,你既然有办法出口十吨,应该有办法出口一百吨、一千吨,对不对?你说吧,说说你的条件。”王建国沉声说。
姚远不由苦笑道,“王厂,我说的是真话。那个日本客商挺好说话,你们只要谈妥价格什么的就行,把包装搞好看点,提升一下产品的质量,销路是不愁的。日本市场不算大,但也不小。”
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了。
三目次太郎看到了商机,干脆和国内几家大的贸易公司联合起来成立了个公司,他负责在华夏找产品,国内贸易公司找订单,华夏产品有巨大的价格优势,生意就这么做了起来。
主意是姚远出的,姚远把西海糖厂介绍给他,他肯定会重视。
然而,他越是这么说,王建国越认为是在为谈条件强调困难。
“小姚,我知道你对厂里有怨气,刘义堂这个混账东西已经受到了法律的惩罚,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也不是小气的人,帮帮忙,你和日本客商谈,我全权委托你,你要多少提成开个价。”王建国诚心诚意地说。
姚远叹了口气,说,“王厂,其实不只出口一条路,如果你相信我,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最多一个月,元旦前后糖价肯定会上涨,而且供不应求,根本不愁卖的。”
王建国是不可能相信的!
他不认为姚远对食用糖行业比他更了解!
王建国狠狠抽了口烟,突然站起来,道,“小姚,小林,你们先坐会,我出去一趟。”
说完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