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宝骏基地大会战的工人们匆匆吃完早饭从生活区走出来的时候,几十个进出口边上公告栏都张贴了同样一份用很大的字体打出来的通知,通知内容很简短。
国企职工的文化素质是比较高的,基本上都是初中文化以上,自然是能读懂上面的内容的。
姚师傅先注意到这张红色纸张打印出来的通知,不由的站住了脚步念了起来:“通知,鉴于南港地区进入炎热季节,从即日起,南方实业给予所有一线工人每人每月100元钱高温补贴,每月1日进行现场发放。南方实业。1992年8月8日……”
念完之后,姚师傅还没反应过来。
又迅速看了一遍,下意识地叫起来:“每个月一百块补贴?”
马上吸引了其他工人围过来看,于是,顿时炸锅了,消息迅速传开去,各单位的机关干部被惊动,纷纷跑出来看。
有人以为是恶作剧,马上联系南方实业的人。
段汉文难得回一次家,但是早早的就过来了,这会儿刚刚到,马上让姚师傅等几个工人给围了起来。
“段总!这通知是不是真的?”
“是啊,真有这种好事吗?是不是谁在跟我开玩笑啊?”
段汉文爬上一堆材料上,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声说道,“同志们,通知是真的,我们大老板觉得大家很辛苦,这又是高温天气,所以特意拿出一笔钱来给大家发补贴!”
顿时就轰动了。
在工资普遍二三百块钱的年份,每个月补贴一百块钱绝对是超大手笔,这意味着一年下来就是一千两百块钱了,这是一笔可以在农村盖一间大瓦房或者买一头成年耕牛的巨款!
段汉文大声说,“我们一线岗位的工人同志都有,每个人都有,当然了,坐办公室的是没有的。我还可以告诉大家,会战指挥部昨晚经过研究,决定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三点户外作业全部停止,南港的太阳很厉害啊,咱们不能硬干,所以就把中午这三个小时的时间拿出来让大家休息,晚上再补回来。”
工人们纷纷叫好,如果可以,谁愿意在毒辣辣的太阳下工作。
这种人性化的规定显然是姚远提出来的。
制度都是在不断完善的,按照当前的天气情况,实行三班倒工作制度,对户外作业来说并不是最合适的,反而是错峰作业对工人们来说更加友好。避开炎热的正午三个小时,对于提高工作效率是有帮助的。
各班组长招呼着大家往工地走,工人们干劲更足了,激动地谈论着高额补贴的事情。
有些人还是半信半疑的,而大部分人认为南方实业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当然也有人认为钱会先到单位然后再发给个人。
姚师傅也是班组长,听到手下的弟兄在议论,越说越离谱,他打断他们的话说道,“通知说得清清楚楚,每月1号现场发放,段总也说了,只发给我们一线作业的工人,坐办公室的是没有的,你们还瞎猜测啥!”
“一个月一百块啊,听着就不靠谱,该不是画饼吧,到时候找个理由取消了你也没办法啊。”有冷静下来的工人站在习惯性的角度思考。
姚师傅想了想,说,“南方实业这么大个公司,应该不会这么儿戏的。”
有工人马上算了一笔账,道,“一线工人没十万也有个八九万人吧,我就算八万人,每个人一百块,那一个月就是八……”
看他杵着铁锹掰着手指头计算半年没算出来,姚师傅无奈说,“八百万。”
那工人一愣,说,“不对吧,应该是八千万。”
姚师傅瞪眼说,“一百个八万,后面七个零,你怎么算出的八千万?”
那工人个十千百万地数了一遍,恍然大悟,“对对对,是八百万,八百万啊,那一年下来就是九千六百万,光是补贴就九千六百万,我滴乖乖……”
他被自己算出来的这笔钱吓住了。
“姚班长,南方实业就是再有钱,也舍不得拿九千六百万出来吧?咱们前面那个工程全部造价也就一千多万,咱们可是干了足足半年的时间呐!”工人越发不相信高温补贴的真实性了。
他这么一说,姚师傅也有些怀疑了,毕竟这是一笔非常非常多的巨款,而且是额外开支。
他摆了摆手说,“行了别讨论了,没高温补贴难道就不干活了?搞起来搞起来,争取中午下班之前完成今天的任务,下午和晚上干明天的活。其他组已经领先我们了。”
这么一说,大家就都不再说话了,赶紧地搞起来。
是啊,就算没高温补贴,照样要干活,大家这么一想,也就放开了。
高温补贴的事情在工人群体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不管怎么说,在工人们眼里,南方实业这个私企可爱多了。
不过会战指挥部这边,段汉文马上遭到了大家的吐槽和抱怨。
他刚走进会战指挥部,几个来自各个单位的副指挥长就不约而同地苦笑着抱怨起来。
会战指挥部有十几个副指挥长,都是参加会战单位的二把手担任的,负责各自的施工队伍。
中建三局副总经理邱坤明很不满,他道,“老段,你们南方实业这是干什么,好端端的提什么高温补贴,你们这是开了一个很坏的头啊,这叫我们几家单位以后怎么搞。”
“是啊,南方实业资金充足,但是我们口袋空空啊,退一万步说,你们南方实业心疼工人可以理解,即便要发放高温补贴,是不是应该开个会商量一下,发放金额,发放方式,这些都是要讨论的嘛!”西南建总的陈发奎手背拍手心,很是激动。
西南建筑总公司规模也很大,这次他们来了三千多名工人,是比较大的参战单位。
十家单位有九家表达了不满,粤省建总的方耀祖副总经理一看这个情况,站出来打圆场说,“南方实业也是一片好意,再说了,大会战本来就是特殊情况下的建设模式,各位以后不一定要参照南方实业的标准执行的嘛。”
要说意见最大的应该是位于南方地区的施工单位,高温补贴么,北方可没几天高温天气,那边含笑不语看戏的基本都是北方地区的施工单位。中建三局的意见最大,是因为武汉是全国三大火炉之一,西南建总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夏季高温天气的日数最长的肯定是粤省。
可是方耀祖不能拆南方实业的台,因为都是粤省的企业,不但不能拆台,还要补台,必须要和南方实业站在一起,其他事情自然有领导来协商。
他们这些副指挥长都是在总指挥的领导下开展工作的,总指挥是张副省长亲自兼任,这种设置足以体现粤省对这个项目的高度重视了。而且,南港地区的四套班子一把手全部进入总指挥办公室担任主任、副主任,协助总指挥工作,说是举全省全市之力支持这次大会战也毫不为过。
“说得轻巧,标准上去了下来有那么容易吗,补贴项目出台了,取消有那么容易吗?你们南方实业家大业大,你们粤省建总财大气粗,但是我们西南是穷地方,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块花。”张发奎怨气十足地说。
很多企业宁愿一次性发几千上万的奖金也不愿意给员工涨薪的原因就在这里,工资标准上去了几乎是下不来的,短期看一个月可能就多那么几十块几百块,但是工资就是三五年的事情,而是伴随员工整个职业生涯。
这一点在国企里尤为明显,因为要开除一名职工非常非常难,确切地说,工厂领导压根就没有开除职工的权力,所以在八九十年代的国企工厂里,职工不鸟厂领导再正常不过,有一些抱定了混吃等死想法的无赖职工,他甚至敢往厂长家门口泼粪,你还真拿他没办法。
西南建总很穷,欠发工资已经半年了,可是参加会战又不能跟南方实业收钱,这是上级下达的政治任务。张发奎其实对南方实业给工人们发钱是不反对的,他反对的是发放方式——你不能直接发给工人啊!
邱坤明提出自己的看法,道,“老段,通知依然已经发出去了,再收回来恐怕会打击同志们的积极性。我看要不这样,把这笔钱发给各家单位,由各家单位发给自己的工人同志。”
和张发奎的想法一样。
顿时有不少人附和。
段汉文心里冷哼,姚先生早就猜到你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这才特别强调直接发到工人手里。
不过,参展单位的情绪不能不照顾,各有各的难处。
段汉文看了看时间,索性说,“这样吧,一会儿总指挥和我们姚先生都会过来,由二位领导和大家说吧。”
这时,李岩走进来,他们新兴集团算是这次大会战的独立部队,归总指挥直接调度,又是攻坚队,最难的作业都是交给他们来做的,所以平时李岩很少到会战指挥部来,他有自己的指挥所。
“李总。”段汉文打招呼。
就级别而言,李岩是现场里最高的,新兴集团是正军级单位,总经理是副军级,换算到地方其实是一般的副省长的行政级别一样的,张副省长是常务副,所以是正省部级。
李岩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说,“段总,7号搅拌站今天可以建成,你看是不是让车队提前把料拉过来?”
“提前三天完工啊?”段汉文惊讶道,“部队的效率真的没得说,没问题,我马上安排。”
李岩又说,“我们集团决定加强会战部队的力量,再增派一千人过来,所以还得麻烦你安排一块地出来给我们搭营区。”
“姚先生说了,所有参战单位的住宿全部都要进行更换,统一使用移动式宿舍,李总,这事你就交给我。”段汉文说。
李岩当然点头答应,谁都想让同志们住得舒服些。
两个事说完,他就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跟活神仙似的。
李岩一走,会战指挥部就又热闹起来。
“段总,就算是张省长和姚先生来了,这事难道还能撤回不成?我同意邱总的意见,改变一下发放方式,交给各个单位来发,这样一来我们也好交代。”张发奎说。
几个副指挥长纷纷表示同意,占了大部分人。
段汉文沉稳得很,他说,“各位不要着急,我刚才已经说了,张省长和姚先生一会儿就过来,会亲自向大家说明情况的。”
话音刚落,张副省长来了,姚远陪着他,周梁等领导在后面跟着,让大家意外的是,只在动员大会上露过面的夏红华司长也来了,在张副省长的右侧。
段汉文马上召集大家坐下。
会战指挥部的布置非常讲究实用,中间是一张非常大的会议桌,可以容纳三十人就座开会。
大家默契按照顺序落座,没有位置的其他人员则找椅子在边上坐下,显然,这是一次会战指挥部所有人员都可以参加的会议。
张副省长简短地说了两句,夏红华司长也简要说了两句,全部加起来不过十分钟。显然,领导们是知道会战的关键是时间的,不会用宝贵的时间来开务虚的会议。
张副省长这位总指挥长绝不是吉祥物,他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和地水库会战,后来基本都是他负责省里的大建设项目,组织这类会战非常有经验。
主持会议的是周梁,等两位领导讲完话了,他便请姚远讲话。
姚远却是站起来,扫视着大家说,“各位,南方实业要给一线工人发放高温补贴,每人每月一百元钱,这件事情给大家带来的困扰是我没有想到的。”
“工人是我们国家经济建设中最宝贵的财富,没有什么比得上我们的工人兄弟。在这里我可以实事求是地告诉诸位,南方实业不缺钱,我们希望能够为大家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尤其是为工人兄弟们做一些事情。”
姚远顿了顿,观察着大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