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下班时间之后,姚远分别拨打了夏红华和温铁军的电话,被他猜中了,都没有人接。
基本可以确定为失联了。
当然,姚远认识的、在部委和央企工作的领导不止他们这二位,确切地说,这些领导是上赶着要认识姚远,而姚远是有意识地和这些人拉开距离的,在交往过程中非常注意。现在的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是对的。
如果夏红华和温铁军出事了,而直到现在,连锁反应还没有到姚远这里,基本上可以肯定不会牵扯到他,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但一定和姚远此前的谨慎有关。
在招待所食堂里吃了晚饭之后,姚远回到房间,刚准备给张副省长打个电话侧面打听一下情况,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接通后,一个很平易近人的声音传来,“是姚远同志吗?”
“你好,我是姚远。”姚远回答。
那人说,“你好,我是杜志国,你认识经贸委吗,你住的招待所出来右转走两百米就能看到,请你来一趟。”
姚远一愣,道,“好的,我马上过去。”
撂了电话,姚远出门,一边往经贸委走一边分析着情况。
这位杜志国无疑是武仪的同学了,应该是厅局级干部。经贸委负责这次商务考察团也在情理之中,奇怪的是,没有石油系统的声音。
以考察油气资源为主,石油系统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这肯定是不正常的。
一路想着不大会就到了经贸委,一个很不起眼的院子,实际上很多部委机关都这样,看着非常其貌不扬,新风县的新县府大楼可以秒杀京城百分之九十的权力机关驻地。
向站岗的武警通报了情况,等武警打了电话之后,一个年轻人风风火火地走出来,指了指姚远,问,“你就是姚远吧?”
“我是姚远。”
年轻人指了指门岗处说,“登记一下进来。”
姚远登记好,随年轻人进去。
年轻人很年轻,估计不比姚远大几岁,不过遇到人打招呼的时候别人叫他什么处,说明是处级干部,这让自诩为青年才俊的姚远颇为感慨。
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这句话真的是对的。
他是正科级两基办副主任、计生局副局长,在新风县可以说是最有实权的干部之一了,要是到下面乡镇当个镇长,那是一方小诸侯啊,可是在部委机关呢,好多处级干部都没有职务的!
这个年轻人态度是倨傲的,看见姚远年轻,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大概是因为加班到现在的缘故吧?
进了一栋普通的三层小楼,里面灯火通明,显然许多人都在加班。到了二楼之后,年轻人敲开了一间只有序号的门,报告道,“杜主任,人接到了。”
“好,请他进来,我这边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杜志国放下笔,说,随即起身。
姚远进去,年轻人带上门离开。
“是姚远同志吧,快请坐。”杜志国笑着说。
与武仪年龄相仿,很和蔼的一位领导,姚远问好,“杜主任您好。”
“副主任。”杜志国笑着说,倒了一杯水端过来放在姚远面前,坐下之后打量着姚远,频频点头,“嗯,老武没骗我,你的确很年轻。姚远同志,时间紧迫,我就开门见山了。”
“杜主任您指示。”姚远把位置摆得很正,不管生意做得多大,在体制内他就是个小正科级干部。
杜志国沉声说,“把你临时抽调过来是考虑到你很熟悉国外的情况,懂石油懂俄语,又是年轻有为的干部,熟悉政府工作。”
“这次赴哈萨克斯坦考察,主要是为了那里的油气资源。近几年形势变化很快,我国从石油出口国变成了石油净进口国,经济发展势头很猛,能源需求压力越来越大。”
“此前想要从俄罗斯西伯利亚建一条输油管道到东北地区,每年供应1500万吨石油,能够缓解一部分压力,但是俄罗斯的态度很反复,前景不太明朗。”
顿了顿,杜志国笑着说,“好在此前有有识之士提出了替代方案,你知道巴克输油管道吗,你不了解也正常。”
姚远镇定自若,笑道,“报纸上看到过相关的报道。”
每天看报纸是每一名干部的必修课,巴克输油管道这种关系到国家能源安全的大项目肯定是会跟踪宣传报道的。
杜志国说,“对,就是报纸上报道过的巴克输油管道,从阿塞拜疆巴库地区横跨里海,穿过四个中亚国家后从克拉玛依地区入境,在克拉玛依地区建炼化基地和储油基地,管道分两期,第一期年输油量是1500万吨,预计明年就能投产,第二期也是1500万吨,预计2000年建成,届时每年能够为我国提供3000万吨的原油。”
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根据分析机构的研判,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我国经济的增速还会加快,能源需求压力剧增,尤其是石油,每年要花上百亿美元买石油,唉,真的想不到我们也有这一天,但这不是坏事。”
“因此,为了应对未来的能源压力,在俄罗斯方面迟迟没有积极回应的情况下,谋求更多的稳定能源迫在眉睫。管道输送比海运更有优势,性价比高、稳定,中东地区又是火药桶,本身就不是稳定的能源来源。经过研究,决定从哈萨克斯坦寻求稳定的能源。”
杜志国说到这里,端起茶杯喝了点茶,他是真的有些口干舌燥了。这些具体情况没有必要他亲自来介绍的,之所以这么做,是出于对姚远能力的看重。
能够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让一个有九十万人口的贫困大县脱贫,一年之内引入近10亿投资,而且一多半是港资,这样的干部的能力完全能够引起部委机关的重视的。
当前最缺的是什么,是搞经济的好手,更缺的是熟悉国外情况的搞经济的好手。武仪告诉他,姚远的谈判能力非常强,港商都不是姚远的对手,这个能力更是杜志国看重的。
经贸委里有不少老同志是会说俄语的,尤其是曾经留学苏联的干部,但是他们却不懂经济,更不懂双边谈判。
杜志国说,“姚远同志,这次去哈萨克斯坦,你不仅仅是担任翻译这么简单,同时还要为谈判团队提供建议意见,所以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领导好像都喜欢问有没有信心。
姚远笑着说,“杜主任,我一定尽力。”
“好。”杜志国说,“这次到哈萨克斯坦先考察后谈判,戴老带队,我和外经贸部的王主任具体负责,规格很高。”
经贸委和外经贸部是不同的两个机构,前者是中央机关下属机构,后者则是国务院的组成部门,但两者的机构级别是一样的。
规格是很高了,杜志国属于年轻一代的干部,他虽然已经是副主任,但排名末尾,只是正厅级,而王主任虽然不是副部长,但一样是副部级干部。
姚远顿感夏红华和温铁军的仕途渺茫了。
因为戴老、王主任这一批人,是主张采取保守办法发展经济的。
至于杜志国属于哪一种主张,姚远目前还看不出来。
因为杜志国不了解姚远,如果他了解,就会知道包括巴克输油管道等项目都是姚远控制等企业在建设的,他所说的有识之士就是姚远,那就说明杜志国和夏红华那一批人是没有联系的。
但是,杜志国在提到王主任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似乎又表明他和王主任这一派的人有政见上的不同。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夏红华、温铁军这两位改革发展派的代表人物的失联,代表着这一阵营目前是落到了下风,未来的政策环境出现反复的可能性极大。
这让姚远百思不得其解,因为1992年之后,上上下下基本上已经统一了思想,万众一心铆足了劲向前狂奔,国内经济在1996年开始走上增长的快车道,然后一直持续四十年。
过程中发生过什么,姚远其实是不清楚的,他的上一世也只不过是小小的处级央企干部,还是技术干部。
不过,这一世因为他的出现,很多情况都发生了改变,经济运行的具体轨迹出现一些偏移同样是不可避免的。
“小姚,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上午九点到这里集合。”杜志国最后说。
姚远起身,“好的,明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到,杜主任,我先回了。”
“好,我就不送了。”杜志国起身,笑着摆了摆手。
等姚远走了之后,杜志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电话机话筒拨了个号码出去,脸色慢慢的下来,沉声说,“你说得没错,这个人不一般。我见过不少像他这么年轻的干部,他是唯一一个敢直视我的眼睛说话的,讲话很从容,那份气度不是能装出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说,“那么多港资企业,好几家都是很有实力的,尤其是永安集团,你我都熟悉,那么多地方不投资,偏偏投资新风县这么个山区贫困县,我看啊,和这个姚远有很大关系。”
“你是怎么考虑的?”杜志国问。
电话那头的声音说,“让你的同学查一查吧,我们这边也查一查。要真是个人才,可以用起来。”
“人才难得,我同意你的意见。”杜志国略作思考,点头道,“这次也正好考察考察他的能力,是驴子是马拉出去遛遛。”
“那就是你的事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笑道。
又说了两句,杜志国挂了电话,抱着胳膊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