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夏红华和温铁军。
姚远诧异道,“没这么快开完会吧?”
这种高层小会议要么就几分钟,要么就一个钟,不上不下的情况是很少出现的。
夏红华说,“领导还在,没我们事了。”
温铁军一把抱住姚远,用力地拍了拍姚远的后背,“小姚,谢谢!”
夏红华也郑重地说,“小姚,谢谢!”
姚远摇头苦笑,请他们进来,道,“我说两位哥,没必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吧。”
“有必要。”
夏红华严肃地说道,“如果不是你及时做了反应,我和老温基本就成了杀鸡儆猴的那两只鸡了。”
“老夏没开玩笑,如果不是你,我们俩别说政治生命了,人身自由恐怕都没法自己掌控。”温铁军严肃说道。
姚远连忙摆手说,“二位,这些事和我无关,我的企业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我理所当然要站起来发声,和你们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温铁军急了。
夏红华却回过神来了,道,“老温,小姚说得没错,咱们的事和他没关系,他只是个商人,当然,现在是个基层小干部。”
温铁军马上反应过来,笑道,“对对对,你的动作和我们的事没关系,我们的事和你也没关系。”
“惭愧啊,感谢二位领导的理解。”姚远很夸张地作了个揖。
“你小子。”夏红华点了点姚远,说,“说正事吧,你向香港转移资产,这事就是做做样子吧?”
姚远笑着反问道,“你官复原职了?”
温铁军抢着说,“何止,再进一步是板上钉钉的了。”
“经贸委副主任?”姚远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夏红华一愣,“你小子猜得还真准,不过也不完全对。”
喝了口茶,他解释道,“上头打算整合几个部门,计划委、体改委、经贸委合并成立发展改革委会员,我可能担任副主任助理。”
有小国务院之称的发改委提前出现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
副主任是管具体工作的,但是通常高配正省部级,副主任助理应该是正厅或者副省级。夏红华上正厅还不到两年,可能会过渡一段时间就会再上一级,这是百分百的进步。
最关键的是,这个部门的权力非常大,有一大堆审批权,国民经济的方方面面,该部门皆有最终的审批权和管理权。
论实权,发改委的一个小处长,都比地级市的常务副市长大,甚至能让副省长在门口等一个多小时。
夏红华是赶上好时候了。
“恭喜恭喜!”姚远笑道,转而问温铁军,“温总,你恐怕也要进步了吧?还是留在石油系统?”
温铁军点了点头,“倒是让我去煤炭部,我还是愿意留在石油系统,组织也尊重我的意见。石油总公司也要改组了,成立华夏石油集团,是华夏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的母公司,我担任第一任董事长兼总经理。”
“那就是华夏石油天然气集团有限公司了,好事。”姚远微微点头。
他隐约感觉到,新一轮的国家部委、央属企业的改革重组可能要提前启动了,毕竟现在的形势比历史上同期要好得多,发展速度也快得多。
要说这里面没有以春风集团为首的民营企业的功劳,那是不客观的。
姚远说,“这么说,石化总公司、海油总公司,都要进行同样的改组了,以后啊,你们三桶油就要迈上高速发展的道路了。”
“应该是四桶油,得加上东方石油。”夏红华笑道。
温铁军笑着点头,“对,应该是四桶油。在海外市场,我还得靠你带着闯,大家共同发展。”
“好说。”
夏红华说,“小姚,别岔开话题,说说向香港转移资产的事。”
“嗯,不是装模作样的,的确是在做这项工作。”姚远承认道。
夏红华顿时急了,“小姚,你,你怎么这么冲动,怎么能把资产往香港转移呢。你是不是还不解气,你可以说嘛,能解决的我一定给你解决,我解决不了的立马向领导汇报,想办法给你解决。”
内地发展需要大量的资金,各地都在疯了一般招商引资,把资产往境外转移,那不是在和主流政策做对吗!
夏红华着急,也有为姚远考虑的因素。
“老夏,这么大干部了,能不能别一点就炸,香港马上要回归了,再说了,把部分资产转移到香港怎么了,华润怎么来的,中信怎么来的,还有中银,还有银都。”
姚远笑着说。
夏红华压了压手,说,“好,我冷静,你具体说说,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姚远道,“原因有几个,第一个原因是和这次事件有关,我害怕了行不行,往香港转移一部分资产,以后万一被某些人鲸吞了,我好歹有笔养老金。”
夏红华沉默不语,是啊,怎么可能没有后遗症呢,信任已经破坏了,要怎么做才能完全挽回呢,太难了。
“这其二呢是要上市,南方实业等几家二级集团公司规模越来越庞大,出于未来发展考虑,需要剥离一部分资产出来进行上市。说白了,就是我的钱太多了,要想办法分散,充分发挥资本的优势。”
顿了顿,姚远说,“第二点是不着急的,之所以突然决定,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情,另一方面是为了应对明年极有可能发生的金融危机。”
一番解释后,夏红华明白了,也理解了。
温铁军问,“金融危机?什么金融危机?”
姚远说,“我们有长期跟踪国际金融市场以及各国经济发展态势的战略情报部,亚洲地区是重中之重。经过分析研判,战略情报部认为亚洲四小龙经济发展速度迅速的情况下,各国的金融体系却非常脆弱,可以说是不堪一击。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吃人不吐骨头的华尔街私募基金是不会看着有肉不吃的,他们很快就会嗅着味道过来。”
他看向夏红华,“香港是亚洲金融中心,只要发生金融危机,香港一定是主要的攻击目标。老夏,你们相关部门也应该提前做一下准备了,别忘了明年是香港回归的日子,涉及香港的社会稳定和金融秩序的稳定。”
“这是大事!”夏红华微微抽口凉气,“小姚,你觉得发生金融危机的概率是多少?”
姚远沉声说,“战略情报部认为达到87%,我认为是百分之百会发生的,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实上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些征兆了。”
温铁军忽然说,“小姚,你往香港调集资金,就是为了和华尔街开战?”
“当然,华夏是我的祖国,香港是我们的地方,既不是某一小撮人的,也不是某一派人的,我遭了不公,那是我和某一小撮人的矛盾,他们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总有一天会被广大人民群众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某些人甚至会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上世世代代不得翻身。”
“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姚远满腔热血澎湃,说道,“但是华尔街私募基金在香港搞事,那是全国人民都不答应的,我手握这么多资源,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帮鬼佬在我们的地方作威作福?这是大义!”
夏红华和温铁军被感染了,忍不住昂首说,“说得好!说得好!没错,这是大义!小姚,你是深明大义的人。”
“小姚,我错怪了你,唉,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要是拍拍屁股走,那么多人失去工作失去收入,这又是大量国营工厂倒闭工人下岗的时期,我是真的头疼啊!”夏红华无奈摇头说。
姚远给二人续了茶水,发了烟,舒舒服服地靠着沙发背,点上烟抽了一口,道,“很多国营工厂并非破产清算这一条路可走。永安集团的供应商里就有很多市县属的国营工厂,只要愿意转变,焕发生机并不难。”
“这需要用很多的心思,需要上上下下合力,过程是比破产清算难的。现在来看,破产清算当然是最有效的解决当前困境的办法,可是从长远看,造成的社会阵痛需要更多的资源和时间来弥补,最要命的是重创了工人的使命感、积极性。”
姚远不知不觉地开启了教育模式,侃侃而谈,“工人阶级是无产阶级,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打倒帝国主义霸权主义翻身做主把歌唱,我党是始于工人阶级。”
“可是我们现在有些做法是在伤害工人兄弟的情感。这么多年来,咱们国家能够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下建立起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搞出两弹一星,靠的是什么,不是充足的资金不是先进的技术,而是工人兄弟长期以来的默默奉献。”
“当这一代的工人成了社会的弃儿,没了工作,又无田产,为了生活他们要想尽办法谋生,几十年以来的主人翁精神会迅速消亡,在吃不饱饭的时候,你跟他们谈奉献,他就会用铁锤给你一下子。”
“他们不会再相信政府了,甚至会逐渐对社会主义制度产生怀疑,从坚定不移到怀疑,一线之隔罢了。”
“未来还会有八级工吗,未来的八级工还能享受到社会的尊崇吗,不会有了,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了。当从南港拉一车货到京城卖掉能赚取一家人半年的伙食费,会发生什么,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放弃敲敲打打一个月三四百的工作,而恰恰敲敲打打的工业才是国家经济稳定发展的基础。”
“诚然,大量的市县属国营工厂占用了许多财政支出,可是我们是不是也要反思一下,一股脑儿把这些工厂的工人全部推向社会,是否妥当?”
姚远说完,一根烟里有半截是烟灰,掉落在他的衣服上。
他没注意到,喝了口茶,抽了口烟。
夏红华和温铁军陷入了沉思。
他们二人和其他人不同之处是,他们是佩服姚远的见识和才能的,而不是仅仅因为姚远是春风集团的实际控制人。
每一次和姚远谈话,都能学到一些新的东西,新观念新思维,对经济活动社会活动的理解就又深了一个层次。
姚远基于底层劳动人民延伸出来的看法和观点,往往是贴合实际的,而不是那些空而泛的理论。
打动人的是,姚远永远是站在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以人为本、依法治国,治国方略八个字,姚远是感悟到了精髓。
带着情感处理一切与人民群众有关的问题。
提得起来,能落到实处,这是姚远的一贯原则。
夏红华不能随意评价国企改革,也不能做任何表态,姚远的看法有他的局限性,同样,部委制定的国企改革方案一样有局限性。
姚远既然提出来了,起码说明他是有相应的解决办法的。
夏红华沉声说,“近一年基本脱离了工作,永安集团和国营工厂合作的模式,我的确不了解。”
“永安集团已经有一套很成熟的经验,据我所知,已经帮助上千家市县属国营工厂摆脱了困境重新激发了发展的活力。你可以去搞个调研,让俞永安详细地介绍一下。”
姚远话锋一转,说,“不过,前提我刚才也说了,一定要上下一心,一些国营工厂的领导只想着乌纱帽,想着捞一笔走人,那是不行的。要再次出发就要理顺关系,多部门联合行动才行。”
“我明白。”夏红华自然是知道姚远的所指。
温铁军说,“石油总公司有大量中小规模的工厂,哪个油田没有几十家,多的甚至上百家。之前我也想着直接卖掉一了百了,听你分析了之后,才发现这么做是痛快一时难受一辈子,小姚,你得给我支支招。”
“那不行,我们是竞争对手。”姚远笑着指了指温铁军,又指了指自己。
温铁军苦笑,“没必要搞得这么别扭。”
夏红华笑道,“好了老温,百变不离其宗,小姚已经指出一个可能方向了,剩下的就自己好好研究吧。”
姚远是笑着拒绝的,但他不是开玩笑。
无他,为了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