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住顶层,整个一层都租了下来,姚远住其中的一个奢华级商务套间。
不是享受不享受的问题,主要是考虑到安全问题。
稍作休息,到了晚餐时间,姚远和林威、林小虎二人动身前往酒店的中餐厅赴宴,卡琳娜和另一名女翻译随行。
可是走到了电梯间的时候,意外发现一名着灰色中山装的壮年男子在徘徊,仔细一看,是下午在大堂遇见的那位冲姚远这边友好一笑的男子,看上去好像等了很久。
“姚先生。”灰色中山装的壮年男子连忙走过来。
姚远停下脚步,奇怪问,“你好,你是?”
灰色中山装的壮年男子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双手递过来,态度很谦逊,但并没有低声下气的意味,而且这个人有领导的那种气势。
姚远一看,做工普通的名片,和深市个体户的名片差不多。
大船重工副总经理、大连造船厂副厂长胡波,船舶重工这一脉的,是下午那两拨人里面其中一拨人当中负责具体事务的。
正职管人事、管方向,副职管业务,基本如此。
“胡总,你好。”姚远笑着伸出手。
胡波双手握着姚远的手热情摇晃了几下,“我主要负责造船厂的生产这块,喊我孙副厂长就好,姚先生,不知道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
堵到电梯间这里来显然不是小事。
因为安保很严格,没有姚远的同意,任何人都进不来顶层,胡波只能在顶层电梯间这里等着,走廊那里就有警卫分队的人守着,他是进不去的。
可是对这些胡波却只字不提,此人是个做大事的。
“到里面谈吧。”姚远略作思考,决定给胡波一个机会,对林威说,“你先去和金宰铉聊着,我晚点过去。”
“好。”林威面对美国总统都不惧,应付任何大场面都已经是得心应手,便带着卡琳娜二人先去了,林小虎则陪着姚远。
到了顶层专门的会客室里,姚远请胡波坐下。
胡波看见林小虎也坐了下来,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次是我们孙总亲自带队,单独出来一趟不容易,姚先生,我长话短说。”
顿了顿,胡波说,“大连造船要和日本川崎重工合作竞标,竞得标的船舶由双方共同建造,由川崎重工提供核心部件并且建造主要分段,大连造船建造其他分段,最后由大连造船进行组装。”
姚远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说,“川崎重工是日本非常有名的重工企业,数得上的重工产品他们都能生产,在世界上都是非常有实力的,和你们合作竞标,这是好事。”
“姚先生,你不认识我,但我对你是闻名已久,你不会看不出日本人包藏的祸心。”胡波严肃地说,“实不相瞒,去年船舶工业总公司组织中高级干部前往春风科学院考察,当时我也去了,我感到非常震撼。”
胡波沉声说,“春风科学院船舶研究所已经有了可以和美日韩研究机构相媲美的技术实力了,尤其是lng船技术这块,反观我们船舶总公司下属的研究所,在lng船技术这块刚刚开始接触式研究。”
意识到话题偏了,胡波说,“川崎重工的用意是很明显的,他们看上的是我们大连造船的船坞和廉价但高效的工人资源。核心部件全部由他们制造和提供,大连造船只负责建造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分段,做组装工作。”
“姚先生,你肯定能看得出来,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合作。这一批要是造个几年,我们大连造船就又白白浪费掉几年的宝贵时间,最终会沦落到上海飞机制造厂那般田地。”
姚远望着胡波,沉默不语。
他在思考胡波的用意。
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敏感的话,可以肯定的是,胡波和一把手之间的矛盾几乎公开化了,他现在已经有病急乱投医的征兆了,其次,胡波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大连造船和川崎重工合作竞标,是一个优势互补的联合体了,表面上看很公平,但是实际上对大连造船来说,除了一些外汇,什么都得不到,损失掉的是宝贵的时间。
华夏有两大造船厂,在北方的就是大连造船,因此有北船之称,而且大连造船是华夏现在最大的造船厂,是综合技术实力最强的造船厂,最关键的是,大连造船是华夏海军主力舰艇的唯一制造厂!
大连造船只有一个能够建造万吨以上船舶的干船坞,换言之,这个干船坞用于开建民船之后,就没有办法承建军舰了。
这就是胡波说的“日本人包藏祸心”的因素之一。
想到这里,姚远决定直接问,道,“胡厂长,即便你说的是事实,那么我能提供什么帮助呢?”
“大连造船是我国综合实力最强的造船厂,意义非同寻常,川崎重工把大连造船当成代工厂来对待,其真正目的是摧毁我们的自主研制能力。”胡波沉声说,“姚先生,情况的确非常危急了,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顿了顿,胡波说,“如果能组织川崎重工的进入,大连造船愿意和方向造船进行全方位的合作。”
这是开条件了。
首先,胡波只是副总、副厂长,他说了不算,但是他给出了这样的承诺,那么意味着如果能够组织川崎重工的进入,让双方的合作破产,现在的一把手恐怕就要挪窝了,胡波会取而代之。
要不是在基层政府机关工作过一年,姚远还真的不太能第一时间听出胡波的潜台词。
另一层意思姚远也听出来了,胡波这是想请他帮忙截胡……
只有这样,大连造船和川崎重工的合作才会失去存在的基础。
但是这一层意思需要胡波亲口说出来。
想毕,姚远说,“胡厂长,这件事非同小可,我是民营企业老板,相关规定管不到我,但是你不同,你考虑清楚了吗?”
胡波毫不犹豫地说,“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缓缓点了点头,姚远说,“我考虑考虑,你也考虑考虑。”
说完便起身。
胡波也很干脆,起身道,“姚先生,明天就是竞标会,无论如何希望你出手,保住大连造船的底子。”
姚远不再说什么,示意林小虎把人送出去。
他则回到房间里拿出卫星电话打给了钟卫国。
“老钟,我姚远,我在新加坡,明天参加船东订货竞标会,有个事问你,瓦良格号研究得怎么样,我的那些科学家、技术人员什么时候能归建?”姚远开玩笑一般说。
钟卫国应该正在吃饭,等了一会儿,应该是走到安静的地方了,他才说话,“归建?别开玩笑了姚大老板,当初你可是答应了不限制时间的,再说了,我都准备找你谈一谈把他们留下来了,我们缺人才,非常非常缺人口,你招到春风科学院里的这些人可是都是宝贝啊。”
“我也缺人才,让他们留下是不可能的。”姚远一口回绝,想都没想,“就算我让他们留下来,你们也养不起。”
军船民船都是船,哪一块的技术实力上去了都能对另一块有极大的促进作用。在国有研究机构经费还非常紧缺的情况下,把这些人才放在春风科学院里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钟卫国一想到财大气粗的春风科学院,顿时就泄气了,“是啊,养不起啊。实话实说,要不是你们承担他们的开支,我们连抽调都不敢抽调。”
“说说瓦良格的情况。”姚远把话题转回来。
钟卫国不知道姚远这边的情况,而且他知道姚远很关心海军装备的建设,刚刚又发生了海王号事件,姚远受刺激是绝对正常的。
他说,“进展非常顺利,我们预计用五年的时间把这条船的技术彻底吃透,去年就提前两年完成了,现在已经进入了改装设计阶段,不过下水时间我没办法告诉你。”
能说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况且钟卫国是行政人员,他既不知道预计下水时间,个人也预计不出来。
姚远想了想,还是把胡波找上门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完了之后他说,“大连造船的万吨干船坞是国内唯二的能造大型舰艇的干船坞,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安排的,但是如果大连造船和川崎重工的合作落地,三五年内你们别想用这个干船坞。”
船厂的建造能力由什么决定?
船坞!
有多少个船坞就能开造多少条船。
尤其是大型船舶,需要大型船坞,尤其是干船坞,说白了,干船坞就是船舶建造的平台。
不过,分段建造法、平地造船法、巨型总段造船法等造船方式的出现,打破了船坞对造船厂建造能力的限制。
但是,对于一些特殊的船舶,依然必须要使用巨大的干船坞,比如大型舰艇,比如lng船。
钟卫国一听这话顿时高度警惕起来,“消息属实吗?”
“应该不假。”姚远说。
沉思了很久,钟卫国低声说,“海军提交了建造两艘五千吨级导弹驱逐舰的申请,很有可能会批下来。”
姚远顿时了然,说,“五千吨没有什么意思,要造就造七八千吨的,造个两条先用着,总结经验技术成熟了再批量建造改进型,小日本和美国佬都是这么干的,一个型号的驱逐舰服役半个世纪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你说得轻巧,哪来那么多船厂。”钟卫国苦笑着道,他现在起码不说“哪来那么多钱”了。
口袋里揣着几十亿美元,这是部队为国家经济建设做出的巨大贡献,国家多给点钱更新一下武器装备是没有那么大阻力的。
姚远说,“方向造船可以同时开建四条,你别忘了,方向造船的1号船坞是世界上最大的干船坞之一,造十万吨航母都行。”
“你不是要造十万吨级的lng船吗?”钟卫国有些意外。
姚远说,“看这次的收获吧,不过不影响,不是还有2号、3号船坞吗,5号、6号船坞明年也都可以投入使用了。我今年给方向造船额外拨了三十亿,这笔钱全都用来练内功。我把2号船坞拿出来专门造你们的船,这下总行了吧?”
钟卫国愣了半天,道,“照你这么说,船厂的建造容量不存在问题了?”
“那是必须的,关键是你们要尽快完成新舰艇的定型啊,海王号事件我就不说了,是真憋屈,憋屈到老子想搞私人海军了,如果你们资金有困难,可以赊账,方向造船承建的所有军舰全部可以十年之后再付款。”姚远语速很快语气很重,机关枪似的哒哒哒的。
钟卫国倒抽一口凉气,即便习惯了姚远的大方,依然感到十分意外,他说,“真的假的,你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吧?十年之后光是通货膨胀就够你受的。”
姚远冷声说,“只要不再发生海王号事件,白送给你们又如何?几十个亿美元我都不在乎,别说几十个亿华夏币了。”
“你小子……看样子这一次是真受刺激了,其实大可不必,毕竟那条船是挪威籍的……”钟卫国说到这里就猛地停了下来,他想起了银河号,那是国人心中的一根刺。
钟卫国稳了稳心绪,道,“定型工作正在稳步推进,这里面你们春风科学院的科学家、技术人员出力很大,其实定型能不能提前完成,和他们关系很大。”
姚远说,“那些苏联船舶专家的思路也不一定是对的,多听听本土专家的意见,总结起来起来就是集成化数据化,这方面应该向美国和欧洲学习。别到时候搞出和苏联驱逐舰那种傻大粗的驱逐舰来,这种款式的船用不了多久,而且现代化改装潜力不大。”
“但是苏联的军船技术是不错的,都可以学过来用加以改进什么的,唯独是思路不能走他们的老路,电子管玩出花来也比不上晶体管,千万别被他们误导了。”
他一口气把最关键的地方点了出来,着重强调。
认识了这么多年,钟卫国知道姚远不会无缘无故强调某些方面,因此深深地记了下来,回头参加项目进展讨论会的时候可以审查一下相关的情况。
“可是,已经按照五千吨级来设计了,投入了上亿的研制经费,花了上千万美元买了相关的技术设备,就凭你一句话改吨位,太儿戏了。”钟卫国为难地说。
姚远知道钟卫国只是个承上启下的具体事务负责人,他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
于是他说,“我倒是有个想法。”
“说说看。”
姚远便道,“正在设计的五千吨级可以改成护卫舰,其实技术方案不用改,把项目名字改改就行了,在这个基础上放大设计出八千吨级的防空驱逐舰,先造那么一条作为试验平台,其他工作可以在下水服役之后慢慢做,一边服役一边改都没问题,现在关键是要解决有无问题啊,你一条八千吨级的驱逐舰在这里,哪怕上面只有一门舰炮可以打响,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百年海军,海军发展事业本身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边建一边服役一边改再一边建,这是最符合我们的实际情况的。”
“总的来说就是四个字,小步快跑。我估计你们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样把五千吨级的舰艇设计得尽善尽美,现在不必做得这么极致,许多技术现在不成熟,可以先小批量造一些出来,等技术成熟了再造改进型,这样来保证部队的战斗力,否则等你们把技术吃透透了再造,时间过去了,新船服役即落后,部队又有战斗力空白期……”
说着说着,姚远又忍不住指点了起来,这些都是海军经过从90年代初到2015年之间整整二十年的发展总结出来的经验,每一句话都凝聚了华夏人民的智慧。
“每次和你说话都能学到点东西,当初让你担任项目顾问你推托不干,现在看来当时我们应该坚持的。”钟卫国感慨着说。
姚远说,“我操持这么大一摊子哪有那个时间,今年你也看到了,在家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马上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许多事情时不我待,必须只争朝夕。”
“好了,不说这么说了,大连造船这个事情,既然你没有别的要说的,那我就按照我的办法来了。”姚远说。
钟卫国沉声道,“我也只是个小人物,你放手做你的吧,总而言之一句话,对祖国人民有利的事情就是好事情,反之则是要反对要与其斗争的坏事情。”
“我心里有数了,这边事情完了之后我过去一趟看看项目的进展,可以安排吗?”姚远问。
钟卫国说,“你是项目合作方负责人,当然没问题。而且方向造船极有可能是我们的乙方,你就算不想来也要过来看看的。”
笑了笑,姚远说,“那好,江城见。”
“江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