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摆着一块金铤,一块银铤,还有一些零散的珠宝首饰。
金铤上略有一些灰白色的斑状污迹,在光泽上显得有些暗沉,却依然散发着诱人的金色。
而银铤就难看了一些,整个表面都黑不溜秋的,连上面的刻字都有些模糊。
赵孟启好奇之下,直接攥着袖子用力擦拭了好一阵,这才辨认出来。
‘浙西提举常平司天宁节银每铤伍十两……’后面还有经办官吏的名字。
天宁节是道君皇帝宋徽宗的生日,这银铤应该本是用来上供的,可能遇到靖康之变就没来得及发运,留在了平江府的常平库中,然后被金兀术给一锅端了……
大宋的提举常平司,是具有税务职能的,收取商税,河渡关税,酒坊一类坊场的买扑钱,免役钱,除了用来作为购买常平粮的本钱外,剩余的钱都要定期上缴朝廷或是内库。
耿直兴奋的说着,“殿下,暂时只确定了一艘沉船,估计是五百料的船,装的全是金银珠宝,另外,下水的兵士说,附近好像还有其他沉船,这可真是天降横财呢。”
赵孟启却似乎并没有太过高兴,淡淡摇着头,“哪里是什么天降横财,其实是整个平江官民数百年积累下的财富……”
异族入侵,多少百姓化作枯骨,多少城池被夷为平地,这些钱财只是被掳掠其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既然找到了,那就不用急,慢慢捞就是,让大家多注意安全。”
赵孟启交待完,目光转向西边的湖面,相对于能捞到多少金银,此时他更关心的是,正在试验的新式捕渔法能捞到多少鱼。
洞庭东西两岛中间,两艘二十轮的车船,相距十余丈,齐头并进快速而行。
两艘船都经过了改装,船尾多了一些绞盘和木架一类的设施,牵出几根粗大的曳纲,曳纲后面拖着的是一张巨大的渔网。
渔网一边绑着浮子,另一边绑着沉子,使渔网在水中能保持着竖立张开的姿态。
陈骁鲲站在其中一艘船上,眼中充满着忐忑和期待地盯着渔网所在位置,虽然渔网沉在水中,他根本就看不到具体情况。
田成光从底舱中钻了出来,“踏夫感觉越来越吃力了,算算时间也快一个时辰,应该够了,咱们收网看看吧,估计应该是成了,燕王殿下这法子真是神了……”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殿下自己也说拿不准管不管用呢。”
从种种迹象来看,渔网中的收获应该不小,不过陈骁鲲嘴上还是比较保守。
“到底行不行,起网看看就知道了。”夏侯戢搓着手,跃跃欲试。
陈骁鲲点头,“传令,起网!”
随即一阵旗号过后,两艘船渐渐开始靠拢,驶向浅水区。
等到两船基本并在一起之后,几十名兵士开始忙碌起来,利用绞盘,依次收绞曳纲,合拢网口。
同时,另外一艘大船靠了过来,这艘船的船舯安装着三个高高的起吊设施,样子有点像抛石机,不过梢杆却粗壮了许多,上面还有许多滑轮。
将曳纲连接到梢杆上的挂钩,随即大船上开始操作着,慢慢将渔网吊出水面,拖上大船。
看着满满一大网的渔获,众人都惊呆了,“我滴乖乖,这怕是得有四五千斤吧。”
这时候,普遍都还是使用撒网捕捞,每网有个百十来斤就算很不错了,一网几千斤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陈骁鲲大喜过望,“立刻派人禀报殿下,拖网法成了!”
得到通报的赵孟启,总算是放下了心,这时代的野生水产还是很丰富的,关键在于如何捕捞。
拖网法很高效,看起来也不难,难就难在船只要具有一定强度且稳定的动力,海上还好些,风帆船勉强也可以进行拖网作业,但在江河湖泊的风力比较不稳定,于是在没有机械动力的情况下,赵孟启才想着用车轮船来试试。
不过在目前来说,这个法子暂时普及不到民间,毕竟三艘船动用了近四百人,还需要高度的协作配合,只能由军事化组织来完成。
随后的一段日子里,加快了军船变渔船的改造工作,奉化军的兵士们对新式捕捞法也越来越熟练,水产的收获量与日俱增,一天就能有将近十万斤的产量。
虽然收获了这么多水产,但是大部分都没有投入市场,而是在封闭的洞庭东山上加工成咸鱼薰鱼,或着蓄养在人工池塘中。
因此,姑苏城中的谢堂等人,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对每日依然有十万石粮食进入城中感到奇怪。
吕文才皱巴着脸,眼中百思不得其解,“这都大半个月了,咱们买下的粮食都有两百来万石了,这燕王怎么还有粮食?”
徐学谦也是一脸疑惑,“现在也开始播种晚稻了,前两天,那些以工代赈的民夫已经解散归家,据说燕王不但借给他们一个月的口粮,而且还借了种粮,这加起来最少也要两百万石,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粮食!?”
“这确实很奇怪,咱们在常州和安吉州买粮的事也挺顺利,两地一共买下了近四百万石粮食,按理说,他应该没地方弄粮食了啊。”
吕文才左思右想,愣是找不到答案。
为了买粮,他们已经花出去将近三千万贯钱了,基本上能动用的钱财就快见底了。
虽说豪强们确实都富得流油,但现金总是有限的,铜钱还好,但交子并不保值,正常人都不会留太多在手上。
最近这几日,为了继续收购粮食,他们已经不得不动开始用金银这类非常规货币了。
眼下的情况超出了预期,让谢堂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心中罗列出所有的可能性,然后一一排除,最后眼皮一跳,慢慢说出了一个猜测。
“难道,那小子挪用了建康府的军粮和常平粮!?”
“他怎么敢?”徐学谦惊呼,“建康屯驻着十几万大军,没了粮食,那不得把天捅个窟窿?”
谢堂黑着脸,“他就是这么敢!除了建康,我想不到还有哪里能在短时间内给他提供这么多粮食,不对,应该还有漕粮!该死的,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了!”
“这,这,建康光是军粮就有一百多万石,要是加上官仓常平仓,凑出两三百石确实不难,可,丘岳怎么会答应?”吕文才依然不是很敢相信。
谢堂似乎已经想明白了,咬牙切齿道,“之前,那小子擅自调动马行司的兵马,丘岳不也没有阻止么,说不定,丘老儿早就想.舔燕王的腚沟子了。”
徐学谦浑身打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吓的,“这么说来,咱们的计划失败了?”
“不!咱们怎么可能会败?只不过稍微增加了一点难度而已,他即便拆东墙补西墙,依然解决不了实质问题,他如今就是在想唬住咱们,那就看看,到底谁能撑到最后,呵呵,燕王啊燕王,现在可是你自己亲手把自己推进万劫不复中,这时候你就是想低头也救不了自己了……”
谢堂此时还是有底气的,虽然大多数钱财都被套牢在了粮食上,但只要粮荒依然存在,最后也能翻倍的赚回来,甚至如果粮荒扩大到周边地区,那赚得还会更多。
但燕王捅下的这个漏子,基本上是没有解决之道的,起码,谢堂是想不出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书吏气喘嘘嘘跑来,“仓使,粮价涨了,八贯了,安抚司售卖的粮食涨到八贯了,而且,今日入城的是整整三十万石!”
“嘶……”徐学谦倒吸一口凉气,“三十万石!?”
“那岂不是要两百四十万贯才能买下来?仓使,咱们可就只有不到两百万贯了啊,还,还买么?”吕文才苦笑道。
“哈哈哈哈哈!”
谢堂却仰天大笑,“黔驴技穷!那小子撑不住了!买,为了不买,不买的话才是中了那奸猾小子的计策,只要运进来的粮食没有卖空,堆放在哪里,让百姓看到有粮食,就很可能不再恐慌,只要他们情绪缓和下来,其实他们家中的粮食要支持上两三个月也是足够的,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燕王借着经界拿咱们开刀了,所以,咱们必须坚持下去,砸锅卖铁也要凑到钱来买!”
“仓使,您的意思是说,燕王其实就快没粮食了?他现在是孤注一掷?”吕文才瞪着眼惊诧道。
谢堂得意笑道,“定然如此,或许不要三天……最多五天,他就拿不出半粒粮食了,到时候,那就全由咱们说了算!”
吕文才和徐学谦心中虽然还有些许疑虑,不过还是遵照谢堂的决定行事。
他们阵营中的豪强不但把金银全都拿出来,甚至还拿着地契店铺做抵押,找常州安吉州临安这些地方的大户借钱。
随后的几日里,事情似乎真的向着谢堂的预料发展。
第二天还是三十万石入城,不过粮价涨到了十贯,第三天和第四天就减少到了二十万石,涨到了十二贯,到了第五天,只有十六万石了,倒是跌回了五贯。
加上其他城池,五天一共两百多万石,谢堂这些人又花去了两千万贯,但他们的心情却越来越好,越来越轻松,已经见到胜利在望了。
果然,第六天的时候,再没有半艘粮船入城。
城中粮铺还开着,但是粮价高达三十贯一石!
谢堂们狂喜,百姓们彻底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