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正在召开紧急朝会。
福建路的情况,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前脚才说一县之乱,后脚却烽火连天烧遍全路。
这种速度绝对是前所未有的,诡异到令人恐惧。
照这样下去,说不定明天就要烧到两浙路,烧到临安来了。
赵官家让群臣尽快拿出对策,文官们立刻七嘴八舌众说纷纭起来,闹哄哄一片。
武将们却站在一旁当雕塑,因为他们没有参与讨论决策的资格,只有听命行事的份。
御座上的赵官家,紧紧捏着额头,一副精疲力倦的憔悴模样,心中不由有些警醒。
哎,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最近实在是太有失节制,这身体都快吃不消了,得收敛着些。
然而想到那火热婀娜的娇躯,又心头一热,恋恋不舍起来。
唐娘子真是个妙人啊。
善解人意不输阎娘子,还比阎娘子多了几分温婉娇柔,而且床笫之上的千姿百态和狂野魅惑,更是以前从未感受过的风情,让自己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况且她还有着绝世才情,琴棋书画、歌舞曲乐无一不让人赏心悦目,又总有层出不穷的消遣玩乐之戏,不分雅俗,都是那么有趣。
她每个眼神都是那么动人心魄,每句话语都是那么体贴入微。
有她伴在身旁,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欢乐,让人忍不住就想这样天荒地老下去……
已经有一个时辰没看到她了,真是有些煎熬啊。
殿中的喧闹越来越嘈杂,吵得赵官家脑仁阵阵发疼,精神也开始恍惚。
吵吵吵,就知道吵,真是一群废物。
三十来年了,真是无趣啊!
为社稷劳碌了这么久,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或许是时候放手了。
反正四郎那么能干,不如早点把大位交给他,让他自己来操持这烦人的国事得了。
唐娘子说得没错,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马牛,咱也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四郎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也不用担心咱退位后人走茶凉,李渊那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只是,这四郎有自己的打算,多半是不愿意这么早接位的,性子还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该怎么说服他呢?
真是烦人啊!
赵官家心中烦躁,越发觉得大臣们的争论声聒噪难忍,拿起雕成卧龙形状的‘龙胆’,狠狠一拍御案。
“嘭!”
一声巨响在大殿内回荡,群臣立马住嘴,全都诧异地望向赵官家。
他们只当赵官家因为大家迟迟拿不出对策而震怒,却想不到赵官家此时满心都是撂挑子的念头。
赵官家用疲惫的眼神扫视了群臣一番,沉声道,“议论了这么久,赶紧拿出点有用的!”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好一会,见赵官家脸上愈发不耐,才有人出班奏对。
左谏议大夫朱熠朗声道,“福建路突发叛乱,事前却毫无征兆,臣认为地方帅臣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尤其是谢方叔,朝廷将福建路交托给他,赋予绝大权柄,然而其治下却糜烂如此,论罪当诛!而燕王作为他的推荐人,亦难脱识人不明、滥授公器之嫌,当严厉责罚!”
话音一落,大殿陷入沉静中,满朝大臣都惊诧地看向朱熠。
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张口就怼上了前首相,人家虽然不在中枢,可依然是宰相之一,这就算了,居然还直愣愣把矛头对上了燕王,真不愧是‘朱刚烈’啊。
群臣之所以惊奇,是因为朱熠这人既不是燕王党,也不是反燕党,而是实实在在的中立派。
说来,朱熠也是个奇人,出身书香门第,但他老爹尚文又好武,于是他也从小习武,且臂力惊人,能挽二百斤的大弓,但是也同样爱读书,所以称得上文武双全。
成年后就考进了武学,还是上舍生,在端平二年的时候,考了武举第一,从而进入了官场。
既然是武举出身,那按宋代的传统,基本上只能从事武职了,可朱熠就不走寻常路。
起初确实是武职,干得还很出色,居然被授了带御器械,这可是皇帝亲卫啊,而且还在皇城司干过。
然而赵官家不但信任他的武艺人品,也同样很欣赏他的文学才干,罕见地将他转换成文资,让他担任监察御史兼崇政殿说书。
要知道,这两个官职都是文华清流的专属啊,一般都是科举一甲二甲出身才可能触碰,居然被一个武举出身的人干上了,关键是文臣们还没什么异议。
赵官家也没看错人,朱熠这人刚正不阿,不避权贵,不谋私利,不营私结党,担任御史言官以来,弹劾了许多位高权重的人,因此不少人都说他是个狂人,背地里喊他‘猪刚鬣’。
这时候还没有西游记,不过《礼记·曲礼下》就有“凡祭宗庙之礼,牛曰一元大武,豕曰刚鬣。”,也就是称呼用以祭祀的猪或者豪猪。
不管是神台上的贡品,还是浑身硬刺的豪猪,都有生人勿近之意,也就是说朱熠是个孤臣,硬要给他分个政治派别,那勉强算是‘保皇党’。
而且一直以来,朱熠也确实和燕王没什么交集,虽然他如今担任的左谏议大夫也是言官,却并不属于御史台,而是门下省。
以他的人品,也不可能为了私利而反对燕王,今日却心急火燎的针对起燕王来,难道是出自官家的授意?
莫非官家有易储之心!?
还打算在今天这节骨眼上发动?
这时机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群臣不管有怎样的立场,此时都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一时间,百官都保持着沉默,在没看清楚风色之前轻举妄动,那可是官场大忌。
可是赵官家见此情景,却很是莫名其妙,对朱熠的话也很不认同,但朱熠一直都是自己的铁杆,因此也不好说太重的话。
“朱卿之忠直,朕自是深知,但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可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民乱尽早平息,还请列位臣工尽心献策,以解朕忧!”
闻言,不少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马天骥却微皱着眉头,很是复杂地看着退回班列的朱熠。
这家伙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本来制定好的计划,被这头豪猪一撞,倒是乱了阵脚。
随即,马天骥假做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陈大方,恰好他也看过来,于是两人交流了一下目光,眼中都有疑惑。
陈大方定了定心神,缓缓出班,“陛下,臣以为施政如治病,当辨症下药,如今福建的情形着实诡异,谢相公的奏报又语焉不详,实在让人无从着手,但不管是令福建方面禀报详情也好,还是朝廷派人去查实也好,都会有所迁延,而现在的情势又刻不容缓,因此臣建议朝廷择选能臣干吏,令其火速赶往福建,全权处置平叛事宜,如此方不至贻误战机。”
说完,陈大方就默默退回班列,一脸平静。
群臣却无法平静。
话说得是没错,派个镇得住的重要人物前去,统一所有事权,不用向朝廷请示汇报,也不用受他人掣肘,根据当地情况迅速决策,果断处置,这当然是最高效的法子。
可是该派谁去呢?
这个人不止要有能力,还要有超然的地位,并且能被朝廷和官家绝对信任,才能避免尾大不掉,反噬社稷。
如此人选,寥寥无几,要知道福建还有个前宰相在呢,就算让董槐程元凤前去,也未必能压得住,尤其是现在情况不明,不知道谢方叔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总不能让官家御驾亲征吧……
那么,好像就只剩下燕王殿下了。
群臣迅速想明白了,陈大方虽然没有说要让谁去,可唯一人选就是燕王。
这时候,燕王一系的大臣都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有点不对劲,但又挑不出陈大方话里的毛病,也想不到还有谁更合适。
随即,朱熠又走出班列,“陛下,陈中书所言确实是良策,但其实未必需要从中枢派人,大家莫要忘记,陈相乃是福州侯官人,此时正退居在家,当年正是陈相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扑灭闽赣贼乱,贼人见其旗帜便望风而逃,眼下整个福建路就福州安然无事,恐怕也是因为陈相威名令宵小胆寒,不敢冒犯,所以只要陈相挂帅平叛,乱事指日可平!”
朱熠说的陈相就是陈韡,六年前推辞了朝廷的任命,挂了个提举洞霄宫的宫观官官职,在家荣养。
赵官家对陈韡还是很信任的,却也还有疑虑,“陈子华倒是个好人选,但他已经五辞诏命,恐怕也不会接下这个差使。”
“陛下,臣愿意前往福州,延请陈相,相信见到国家有难,陈相定然不会再有推辞。”朱熠恳请道。
赵官家正考虑着,马廷鸾却反对道,“陛下,臣以为不妥,军国之事劳神费力,陈相如今年纪大了,哪里还能奔波于疆场?”
接着,工部尚书兼侍读姚希得也说道,“老臣也以为,不可以当年之勇来论今时之事,朱左谏不免有些想当然了,陈相多年不问政事,仓促间如何能掌握局势?”
姚希得倒不是对陈韡有意见,而是朱熠曾经弹劾过他,害得他被罢免过,因此趁机打脸添堵罢了。
接着又有几个大臣提出反对,而赵官家想了想,也只好作罢,“既然陈子华不合适,那列位臣工还有人选举荐么?”
秘书郎中吕中出班道,“臣以为,此番大任,非燕王殿下莫属!燕王之才众所周知,且对兵事也极有造诣,不管从哪方面来说,燕王殿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顺便说一下,吕中乃是泉州晋江人。
对他这番话,群臣也是忍不住腹诽不已。
这家伙也真是睁眼说瞎话,燕王有才华,大家是承认的,但哪来的兵事造诣?qqxδnew
最多也就是在吴江据城而守,抵御过叛军而已,他本人在其中未必有什么真正的功劳。
再怎么说,燕王也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军国大事可不是儿戏。
可是很快有许多大小官员冒出来,都表示燕王是处置福建叛乱的最佳人选。
燕王一系的官员,由于大量外放,朝中剩下的人不多,王爚、钱焘、洪天锡几个,虽然感觉到风头不对,也提出反对燕王为帅,但声音却被淹没在一片赞同之中。
赵官家只求尽快解决事情,也没多想,便拍板,“那就让燕王去吧……嗯,不过他毕竟年轻,就让陈子华给他搭把手,还有,朱左谏也是个有勇有谋之人,也去帮帮他。……来人,速召燕王上朝……好了,主帅选定了,但也不能让他空着手去,趁这工夫,大家找找,从两淮或者京湖抽调些精兵强将来。”
这也是应有之意,福建虽然也有驻泊禁军,可早就烂了底子,唯一能打仗的也就左翼军了,可是其中大部分都被谢方叔派去流求了。
既然是皇储出征,那肯定也不能马虎,可不是三五千就能应付的,怎么说也得调集个万把精兵吧。
但等大家翻着兵册和地图,想要找出可供调遣的兵力时,却傻了眼。
两淮方向,前阵子刚被蒙古的顺天万户张柔捅了一刀,虽然最后宋朝赢了,可是损失也不小,参战的部队需要休整,没参战的也要防备蒙古人下一次入侵。
而京湖方向呢,也正被董文蔚和史权袭扰,蒙军甚至一度绕过襄阳深入到了荆门附近,而京湖制置大使吴渊刚刚才奏请朝廷派一万兵马增援夔州路,以防备大理方向蒙军实施切割四川与京湖的战略。
朝廷原本打算让吴渊先自己想办法抽调五千兵去增援,然后再从沿江方面抽五千给他补缺口。
这样的情况下,京湖怎么可能还抽得出兵来?
就连沿江制置司,恐怕也没有多少兵力能再往外调了。
这可怎么搞?难不成让燕王带临安的兵油子前去么?
临安兵力是不少,可能动的基本不能打,能打的肯定也不能随便动啊。
至于东卫那些娃娃兵,大臣们连考虑都没考虑。
到了这时候,燕王一系才发现不妙,都开始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