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节门洞开,不速之客长驱而入,踏碎夹道中的安宁。
军事行动并非街头打架,左翼军还是多少保留着正规军应有的素质。
他们在各级军官指挥下,占领控制城楼,侦查搜索各个衙署建筑。
子城有三重城门,城墙上也有隔断,因此只能从地面通道进攻。
一番搜索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找到,左翼军及几百私军逐步推进到了威武军门。
城上仍无动静,但城门却紧紧锁闭着,仿佛是在无声表达着拒绝。
这什么意思?
前面不关门,这里又关门,闹哪样?
诱敌深入你也诱彻底一点啊。
杨济眉头微沉,思索着里面的猫腻。
这时李直提着剑从后面赶上来,“停下作甚?”
“运判,这城门关着,末将感觉有古怪……”
李直满脸不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教训。
“能有什么古怪!?城门关着就立刻撞开!里面只两百禁卫有什么好担心的?八百对两百,优势在我!你们磨磨蹭蹭这大半天,万一给奸王跑了,那才是前功尽弃大难临头!冲!赶紧猛冲!不许再有任何迟疑!”
而周廉郑泰清等人也满是焦急地跑来督军,挥舞着手中精致的长剑,“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大事!?限你一刻钟内,攻至督府门!”
身为武将,被文臣支配的传统已经刻入骨髓,杨济根本不敢反驳,只好命令部下开始撞击城门。
或许是因为子城内部的城门不被重视,几百年间都没检修替换过,因此被撞木狠狠撞了二三十下后,撞出了一个大洞。
发现里面似乎还是没人,立刻有几名士卒钻了进去,取下门杠,打开了城门。
“进攻进攻!先攻进督府门者,赏钱五百贯!”
十几个文官兴奋地大喊起来,像是赶羊一样将所有士卒往城门赶。
在他们看来,连破两门,显然已经是胜利在望。
重赏之下,士卒们一个个都嗷嗷乱叫,争先恐后往里冲。
杨济对文官们胡乱发令很是恼怒,却也身不由己,被乱作一团的部下卷进了门洞之中,很快又随波逐流一般冲过了门洞。
这时他突然闻到一股比较浓烈的酒香,多少感觉有些奇怪,还来不及多想,就被急着发财的部下裹着往前,冲向九十丈外的督府门。
眼见部下变得毫无章法,一味往前乱冲,杨济立刻怒喝起来。
“止步止步!停下整队!违令者斩!”
各级军官也纷纷喝令起来,“前面还有城门,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吗!?”
“稳住稳住!以防埋伏,钱财再好也要有命才能享!”
“塞林母,耳朵聋啦?都给老子停下来!”
七拽八拉拳打脚踢下,军中的阶级意识还是起了作用,让左翼军士卒停了下来。
但那些私兵可不管这些,干脆从两侧越过左翼军,继续往前冲。
可是这条夹道不过才两丈宽,两边的墙壁比外面衙署的还更高上一些,一时间场面变得比刚才都更乱了。
要是这时候有一只伏兵杀出,这几百人立刻便要崩溃。
督府门城头,黯淡无光,一群人正站在这黑暗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乱象。
“我好像有些高看他们了……”赵孟启喃喃。
他身旁的陈韡,神情显得有些复杂,“殿下,其实没必要如此的,既然发现了他们要图谋不轨,完全可以在萌芽时就将其掐断,何必还要如眼下这般冒险?”
赵孟启摇头浅笑,“要是早早掐灭了,又如何让全福州人见证这次谋反啊?何况,意图谋反和现行谋反,量刑区别还是有些大的……”
陈韡苦笑,“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他其实也不是不懂燕王这钓鱼执法的目的,只是觉得这个做法过于残酷了,事后必然会牵扯到成千上万条人命。
赵孟启冷然道,“之前我也以为,用温和的手段,就可以将大宋扭到正道上来,但,有些人把这当成了我的软弱!”
顿了顿,他的声音又更冷了几分,“既然复兴之树必须要用鲜血浇灌,那就从这些人开始吧。”
说话间,在军官努力下勉强恢复了一些秩序的乱军,已经距离督府门只有四十丈了。
赵孟启抬起手,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神说要有光,我说,要有火,准备,点火…发射!”
与此同时,夹道中的乱军看见城头亮起火光,接着四支火把伸出了垛口。
这是要干嘛?杨济心中疑惑。
城头有人守备他并不奇怪,毕竟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即便燕王是因为兵力不足放弃了前面两道,那也绝对不会放弃这道。
还没等他想出头绪,见看见四支火把化作流星,呼啸飞来!
靠杯!这里怎么有床弩!?
“躲避!!”杨济下意识就发出凄厉的嘶吼。
可两面不是高墙就是紧闭的衙署大门,根本没有多少地方可以躲藏,因此大多数人只得试图往地方趴。
但是还没等他们趴下,四道流星就从他们头上飞过,扎向他们身后的威武军门。
他们刚才都没注意,门洞两侧堆砌着许多木桶和陶罐,只是用一块草草拼成的薄木板稍作固定。
带火的弩枪准确扎中木板,将其击碎,火星四射,失去固定的木桶和陶罐纷纷往夹道上倾倒碎裂,流出烈酒和加料火油,并顷刻间就被点燃,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火墙,堵住了叛军的回头之路。
叛军看见这一幕全都瞠目结舌,而杨济心中更是警铃大作,意识到自己等人落入了一个圈套。
如今后路已断,唯一的生路就是往前冲,“全军听令,冲向督府门!他们只有两百兵力,给我冲!”
可是这时候,两边的高墙上冒出数百黑影,端着克敌弩就向密密麻麻的乱军射去。
“谁说只有两百,别不把军中文职不当军人,真以为咱们就只会纸上谈兵了?”
陆秀夫射完一箭,口中嘀咕着扭身弯腰,用脚踩住弩臂前端的镫环,然后双手扳住弩弦,借助腰力往上一拉,完成重新上弦,再安好弩箭。
再次探出头,不用再向刚才一样齐射,便在叛军堆里寻找更有价值的目标。
被近两百支弩箭齐射,叛军伤亡惨重,一片哭鬼狼嚎,根本没几个人想着反击。
“冲冲冲,想活命的都给我往前冲。”
杨济挥着腰刀,状若癫狂,试图驱赶士卒冲锋。
陆秀夫捕捉到这一幕,立刻将克敌弩瞄准杨济,“就你了!”
悬刀扣下的一刻,杨济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致命危险,下意识就拽过身前的小兵当成盾牌。
弩箭穿透正在惊恐大喊的小兵胸膛,彻底平息了他的恐惧。
逃过一劫的杨济心中狂呼侥幸,而陆秀夫不免有些懊恼失望,正要扭身重新上弦,却看见一支弩枪飞来,毫无阻滞地穿透厚实铁甲,扎进杨济后背,又从前胸穿出,继续扎进那个小兵尸体中,把这一官一兵牢牢串在一起,让他们相伴黄泉路。
“生死之交…官兵平等……”
陆秀夫一边嘀咕,一边上弦,他本不是话多之人,只是初次上阵,初次杀人,下意识用这种方式来缓解紧张。
不管是有甲胄的左翼军还是无甲的私军,在近距离的克敌弩面前,都是平等的,只要被射中那便非死即伤。
几轮弩箭之后,七百多人中还能喘气的不超过一半,而身上无伤的应该只有几十个,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被全歼了。
城头上的赵孟启放下望远镜,神情不见喜悦,反而有些失望和扫兴,“好歹也是一路主力军队,竟然如此废物……”
随即他摘下兜鍪,怏怏道,“传令,让常庚他们出击收拾残局。”
看他身上披挂好的甲胄就知道,原本是打算亲自上阵过过瘾的,可惜叛军宁死都不满足他这个愿望……
命令传下,督府门打开,常庚带着一百名班直禁卫列阵而出。
他们清一色身披步人甲,手持扎麻刀,列着紧密的阵型,如墙徐进。
按计划,他们才是这次作战的核心力量,这种夹道地形,完全就是为重步兵量身定做的完美战场。
哪里想得到,等到他们出场的时候,只落得打扫战场的份。
“降者免死!……”
禁卫齐声高呼,缓缓逼近残余叛军。
面对这种情况还能有反抗意志的,绝对是英雄,可惜叛军中并没有这样的人物。
他们只要还有行动能力的,都乖乖听从指令,丢开所有武器,双手抱头趴在路面上。
一场谋反,似乎就这么不费一兵一卒就平定了。
而威武军门的火墙依然熊熊燃烧着,这些烈酒和火油倒是值很多钱,绝对是本次行动的最大成本了。
火起那一刻,一百名班直禁卫从子城外面的民居中冒了出来,迅速向敞开着的虎节门攻击。
留守城门的三十多名叛军猝不及防,短暂抵抗后,就被禁卫占领了虎节门,把周廉这些文官全部关在了里面,无处可逃。
看到虎节门射出的信号焰火后,赵孟启打了个哈欠,“差不多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