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寨子临着一条小溪,用碗口粗的原木修成一人多高的栅栏,栅栏外面种满了荆棘,再外面还挖了一圈不是很宽的水沟。
从基本结构来说,这和中原城池是一样的,只是受生产水平限制比较简陋了些,大约主要用来防御野兽吧。
寨子不大,方圆不足一里,当两百多名宋军进去后,不禁显得有些拥挤。
土人的房屋是以木头为主要材料,先在地面竖立许多木桩作为底架,接着用原木铺成高出地面三四尺的平台,然后在平台上修起寮屋,人字形屋顶覆盖茅草,挡雨是没问题,墙壁却四处漏风。
这种建筑方式在南方湿热地区及岛屿上很普遍,被统称为干栏式,也被称作栅居、巢居。
不过巴布扎人的这个寮屋还比较原始,也没有什么房间分隔,储藏物品、烹煮食物、一大家人吃睡都在其间,不存在什么隐私。
一家之主是女人,屋子和财产子女都属于她,只有女儿有继承权,因此婚姻形式便是男子入赘到女方。
当年轻男子想要结婚,就会请自己的母亲或家中其他女性,带上礼物去女方家求亲,这份礼物也就是男子的‘嫁妆’,如果女方家长赞同婚事,就会留下礼物,然后也没什么婚礼仪式,男子当晚便可到女方家过夜。
家中的男孩到了一定年纪,就不在家中住宿,而是统一居住在公廨中。
公廨在寨子中央,由许多比较宽敞的寮屋连着一大片,公廨前有一大块坪地,平常时用来集会及训练。
林应嘉和曾八等十几人被邀请进了公廨,其他宋军就在坪地上休息。
公廨最大一间屋子,即使长老议事场所,也是供奉祖灵的地方。
林应嘉看见祭台上摆着一些陶罐,虽然觉得怪异,却仍然郑重向这些祀壶揖手微躬。
这般举动倒是令长老们好感大增,排斥之心略微少了一些。
此时已到正午,本不是土人吃饭时间,不过用宴席待客大约是全人类通用礼节,因此整个寨子都张罗开了。
林应嘉觉得在宴席上能快速拉近双方距离,因此倒也没有拒绝,曾八就更无所谓了。
说来,要款待两百多名客人,足以让本就不富裕的部落雪上加霜,即便万幸带回了几百斤鱼,仍旧需要动用大量积蓄,可以说是竭尽所有了。
食材倒也还算丰富,昨天才猎获的四头水鹿、一头梅花鹿、一头山羌、一只幼年山猪,还有一些小型猎物,对宋人来说也算是山珍了。
只是烹饪手法却让人无法恭维,就是放入陶罐中白水煮,或是架在火堆上烤,也没什么调料,最多撒点灰褐色的粗盐。
新鲜猎物与农作物倒也还好,不过土人保存食物的方法单一而简陋,比如鱼类也没经过什么处理,连鱼鳞带内脏腌在陶瓮里,经过一段时间后,取出来时很难分清楚什么是鱼什么是蛆或者虫,那气味之浓烈绝对不逊于什么鲱鱼罐头。
部落将这次宴会当做重大节庆一般,大多数人都忙碌起来,就在坪地四周的露天制作食物,一时间整个寨子炊烟密布,小孩子们欢笑着跑来跑去。
宋军士兵在事前得到过吩咐,要尽量与土人打好关系,看见土人烹煮食物,便笑呵呵地上前帮忙,并拿出随身携带的精盐香料、大米干粮等,碰到小孩,便递上糖块零食之类。
起初土人对宋军士兵很是畏惧戒备,不久之后,就能看到有土人与士兵在一起比画着交谈,其实双方都听不懂,但气氛倒是很融洽。
有些半大的孩子甚至敢去触摸士兵身上的铁甲,而士兵除了武器轻易不让土人接触外,也很乐意展现自家的装备,甚至拿着钢刀切斩食材、劈砍木柴,或者演示弓弩,引得土人一阵阵惊呼。
宴会开始后,全部落的人都来到了坪地上席地而坐,而宋军大致上还是集合在一处,对于土人送上的食物只是选择性吃一些,反正自家带着行军炊具,制作了饮食。
倒不是有意嫌弃,而是有一些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有一些又实在接受不了。
土人似乎没觉察到宋军的嫌弃,或者不在乎,反正表现得很热情,而他们自己吃得兴高采烈,特别是有了宋人的香料调料加持,让他们差点把自己舌头吞掉。
送入公廨中的食物,绝大多数其实都是宋军自己加工的,所用的器皿碗筷也是特意带来的。
见此情形,长老们不禁有些难为情起来,而万幸却十分高兴,并一直向其他长老说些什么,看来在宋营中的伙食已经完全征服了他。
等长老们亲口品尝过后,神情立刻就不一样了,从未有过的美味让他们突然丢开所有想法,甚至都忘了招呼客人,一个个都双手齐用,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起来。
望着长老们的表现,林应嘉心中自得一笑。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见识过,享受过,就很难再回到以前的日子了,这些土人归化大宋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了。
心情大好之下,林应嘉拿起土人的酒,浅尝了一口,又酸又涩还有点苦味,酒味很淡,也不知道是野果还是什么酿造的,或许中原最差的村酿都要比这好十倍。
随即他让人把带来的酒送上,酒坛才打开,醇香便牵动了所有长老的鼻子,入口之后更是为之沉迷。
仅仅一小杯就让所有长老情绪高涨,打开话匣子,彼此间高声谈论起来。
坐在林应嘉身后的通译努力分析他们交谈的内容,然后小声翻译。
“……他们很强大,也很富有,随便一件东西都比咱们要好许多许多……”
“归顺他们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那样或许我们以后也会过上更好的日子,而且我们根本反抗不了……”
“很多很多个月圆以前,南边的红亚族和西拉族与咱们没啥差别,只是来了一群海外人,他们选择了归顺,学会了炼铁和更好的耕作,然后族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
“是啊,要不是后来又有一群海外人来了,轻松打败了他们,还把原来那些海外人都抓走,可能我们的部族也要被吞并了。”
“就算现在,红亚族和西拉族也还是岛上最强大的,那些凶悍的山中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那些后来的海外人,有着山一样大的船,用铁做的武器和衣服,应该就是这些宋人的祖先,只是当时他们看不上这个岛,所以没有留下。”
“我听说,红亚族对面的小岛上就是宋人,他们种的庄稼又密又多,帕布拉部族以前还去抢了许多东西和女人回来,也没见那些人有多厉害啊。”
“也许那小岛上的只是被驱逐出来或是分家后的小部落吧,现在这些肯定是大部落,万幸不是说他们的大船比咱们的人都要多么?”
“咱们部落的人越来越多,这片地方已经很难养得起这么多人了,但是没有其他地方用来分家,咱们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也许归顺宋人后就不用担心了。”
“没错,我们背回来的那些鱼,只是三个宋人一夜时间捕捞的其中一小部分,同样一块地方,宋人也能种出更多的粮食,所以他们不用打猎也有足够的食物,他们只用小半天时间,就修建出比我们部落还要大许多许多的寨子,砍倒一棵大树也只要说一句话的时间……我们除了归顺,也没有其他选择,只有主动一点才能获得更多好处。”
“万幸的话很有道理,要是这些宋人带着恶意来的,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林应嘉听完后,心里有了底,和曾八商议了一下之后,决定趁热打铁,不然他担心在等一会这些长老就都要醉倒过去。
他向土人长老们表示,归顺之后,这个部落便是大宋的一个村,内部事务依然如从前,官府并不会太多干预,并且还会负责保卫部落的安全。
部落开垦出来的土地依旧归部落使用,暂时也不会收取税赋,但官府会派人教导他们更先进的耕作方式,并送给他们良种、农具和耕牛等等。
官府还会在寨子中开设学堂,教授汉话和文字以及更多先进的技术,努力改善大家的生活水平。
另外,官府将雇佣部落中的年轻男子从事工作,给予的报酬绝对要比他们狩猎打渔更加丰厚,部落也可以用猎获,比如鹿皮鹿茸等与官府交易。
林应嘉之所以给出这么优厚的条件,一来是千金市马骨,二来也是准备用隐性柔和的手段,促使土人尽早归化。
在长老们听来,这一切对自家都是有利无害,又都酒意上头,因此没怎么考虑就全都同意下来,并在祖灵面前立誓,从此归顺大宋永不背叛。
当即,林应嘉将这个部落命名为鹿甲村,村长由长老们自己推选,最后选出来是万幸。
一切商定好之后,林应嘉立刻送上一堆礼物。
钢刀、长矛、简易皮甲、弓箭各十,牛三头,瓷器、布匹、茶叶、盐糖、铁锅、镰刀锄头等物若干,令鹿甲村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归顺的好处。
然后也不多做逗留,带着三十名选出来的土人少年回到了鹿港。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在鹿甲村的表率作用和协助沟通下,其余二十几个巴布扎的部落也陆续归顺。
这些部落许多只有两三百人,甚至才几十上百人,总计也就不到五千人,于是先在名义上,就近合并成了总共十个村,等时机成熟再迁居到一起。
在此基础上,流求州的第一个县也就在纸面上设立,暂时取名为鹿鼎县,权任知县的是另一名四十岁的进士傅一新。
傅一新,字孟时,兴化军仙游县人,或许知道自己登第年纪有些大,想要有一番作为不得不另辟蹊径,所以积极投靠燕王并且不惜前往蛮荒之地任职。
担任知县之后,他也是十分上心,终日奔走于各个土人村庄,不辞劳苦,完善落实归化政策,拼命程度连曾八都极为叹服。
又过了三个多月,一座长宽三里的木城在海边逐渐成形,被称为鹿港镇,同时也是流求州和鹿鼎县的治所,与各村之间开辟出最基本的道路。
港口经过修建,也具备了同时停靠四艘两千料海船的能力,港口附近的海域有着还不错的渔业资源,为开拓团提供了食物上的有力补充。
开荒种田并不容易,尤其是原来的森林地带,砍完树还得花很长时间处理土地,短期内估计也就土人开垦过的地方可以耕种,却大多也需要通过堆肥改善土质。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开拓团的粮食还是需要从大陆运来。
而林应嘉曾八等人明白自己的任务就在站稳脚跟,所以也不激进,主要活动范围还是原来巴布扎部族的地盘,也不断派出小规模队伍向四周勘察。
有巴布扎人的协助还算顺利,不过周边部族大多持有抗拒态度,宋军对此也不强求,暂时不想激化矛盾,只是划定界线,约定互不侵犯。
其间,鸟溪北岸的帕布拉部族和巴布扎人反生过几次冲突,被宋军狠狠教训一番后,便不敢再轻易过河了。
总的来说,在八月以前都比较风平浪静,开拓团的所有事务都有序开展着。
直到八月开始,局势就渐渐紧张起来,四周的土人变得蠢蠢欲动起来,时常越过原本商定好的界线,出现在鹿鼎县的地盘里。
起初,林应嘉和曾八虽然烦不胜烦,也只是令宋军将土人驱逐了事,但土人越界行为反倒越来越多,而且还有巴布扎人被袭杀,被割去脑袋。
于是宋军的巡逻力度突然增加了许多倍,依然无法杜绝猎头事件的出现,并且有流言在巴布扎人中间传播,说都是宋人带来的灾祸,宋人是恶魔,流求是流求人的流求之类的。
而且本该送来的补给也迟迟不见,连续三次派出船只去泉州,却石沉大海,派去平湖岛的也一样,毫无音信传回。
岛上留下的大船本就少,意识到不对劲后,便不敢再派船出海了。
哪知道,八月下旬的时候,一群海寇突然袭击了鹿港,虽然没有登岸,却把港口中的能渡海的船只全部劫走,大多数小渔船也被摧毁。
这下,粮食日益紧张,开拓团军民也开始人心惶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