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充斥着潮湿与霉味的记忆,明明只有短短几年,可对于丁宝来说却历久弥新。
怀中的小娃娃叼着发黄的橡胶奶嘴,一开始还在呜呜哇哇的哭着,打着奶嗝,一张没牙的小嘴粉粉的,哭起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都憋的通红。
可抱在怀里拍一拍后,他就瘪着嘴委屈的哼着,不再哭泣,小脑袋左右拱了拱,最后直接拱进丁宝怀里,小手抓着她的衣领,劲很大,怎么晃都不松手。
等丁宝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情况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梦到了小时候的事,还有算得上是被她一手养大的那个男人。
“嘶……”
她缓缓坐起身,脑袋有些涨涨的,视线也有些模糊。
身旁的黑狼已经醒了,此时正安静的趴在一旁,目光平和的看着丁宝,见她醒了,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拍了拍。
这一觉睡得心安,稍稍缓了一会后也算是神清气爽,再摸索着将身旁的眼镜戴上,世界又变成了割裂的模样。
临近河边,洗漱方便了许多,一旁黑狼坐镇,丁宝的胆子变大了许多,直接找了上游最清澈的地方接水洗漱。
黑狼蹲在下游河水,耳朵高高立起,不一会抬起头左右各看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一旁正在刷牙的丁宝身上。
她的嘴里全是白色泡泡,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长的牙刷左右蹭着,随着她仰头漱口,黑狼缓缓起身走到她跟前,绿眸静静地看着她的嘴角,然后趁着她再次仰头漱口的瞬间,它轻轻蹭过去,然后猝不及防的舔了舔丁宝嘴角的白色泡沫。
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吐出去的丁宝愣了愣,然后默默吐了水,紧跟着又低着头洗了把脸。
什么玩意就过来舔她的脸。
一股子血腥味。
黑狼尝到了牙膏的味道,眉头明显皱了起来,甩着脑袋想要吐掉嘴里的沫。
自那之后每次丁宝刷牙,它都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再也没了当初的那份好奇心。
接下来几天,丁宝就一直跟着黑狼在森林里穿梭,她走不快,黑狼便放慢了步伐耐心的配合着她的脚步,每次休息完了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它都会回过头看看丁宝,若她还在收拾,它便默默坐下来等待。
这天刷牙,牙刷刚一触碰到牙龈的时候,丁宝就尝到了淡淡的咸味。
吐出一口泡沫,里面掺杂的,全都是鲜红的血。
丁宝默默看着草地上那一口血沫,脸色平静的扭过头,放慢速度轻轻的刷着,最后漱口洗脸一气呵成。
坐在一旁的黑狼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淡淡的并不明显,但它依然精准的判断出味道的来源。
转过身,它看向丁宝,紧跟着缓缓伸长脖子,黝黑的鼻头上下蹭着嗅着。
“别撞我。”
黑狼用的力气不大,但还是把丁宝推得站不稳。
它依然我行我素,垂眸看着丁宝脚边的血,然后忙着在她身上仔细嗅着,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我没受伤。”
丁宝说的它听不懂。
她解释不清,只能躲开黑狼的脑袋,擦了擦脸之后抬脚便离开了小溪边。
黑狼紧跟着其后。
丁宝走得慢,还是一瘸一拐的不方便,黑狼很快追到她,巨大的脑袋低下来继续嗅着,最后它的动作停留在丁宝嘴边。
黑狼停下来,正好挡在丁宝面前,绿眸幽幽,直勾勾的盯着丁宝看。
它不会说话,但丁宝却能看得懂它眼睛里的情绪。
有些焦躁不安,嗓子里低低的“呜呜”声也听着着急。
它在担心她。
浑身上下都在表达自己的情绪。
丁宝无奈的笑。
有什么好担心的?
人和狼的感情真的能相通?
不过才认识几天,就值当这家伙为自己表达担忧了?
丁宝不理解狼的情绪和想法,但她能看得清自己的想法。
反正这一路上她对它的关心与治疗都是有目的的,为了离开森林,为了完成任务。
然而这头狼比丁宝想的要简单天真许多,情绪比较直白,别人对它好,也不管这份好里面有多少真假,这就毫无保留的信任保护上了。
反正这一路上,黑狼都一直走在她身旁,不像以前那样,从来都是冷漠的走在前面,根本不管身后的丁宝能不能追得上它,会不会遇到危险。
它把她保护的很好,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如果是为了报恩,这份保护已经足够了。
所以当丁宝面对着它那多余又真挚的担心时,无法否认,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并不像她。
以前的她是最忌讳别人的真诚与关心,她足够自私,自私到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坦诚,宁愿自己面对的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禽兽,也不愿意去回应这份炙热的感情。
过往接近三十年的人生经历让丁宝知道,对她好的人内心都是希望有所回应的。
追求她的,希望她卸下冷漠与薄情说一声我愿意。
保护她的,希望她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崇拜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关心她的,希望她畏畏缩缩可怜又可悲的说一声谢谢。
丁宝会演戏,而且演技精湛。
可演久了她也会累,累了她就愈发排斥别人的这些真诚与善意。
那为什么,她如此坦然的接受了一头狼的保护与担心?
只因为它是狼而不是人?
丁宝不知道。
内心的涌起奇怪的感觉,莫名心安,促使着她去放心大胆的依赖它。
就好像内心深处又一到声音在不停的重复,没事的,相信它。
丁宝向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有生以来从没有出过错,不管面对什么情况面对什么人,只要遵循内心深处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绝对没问题。
这种特殊的能力从小到大一直保护着丁宝,让她能够一路摸爬滚打的从那个黑暗又恶心的地方走出来,再然后走进一个更加真实冷漠的社会。
相信自己的感觉准没错。
想到这,丁宝终于伸出手,撑着手里的棍子踮起左脚,费力的摸了摸黑狼的脑袋。
“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