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时候,院子门被推开了。
两个人有气无力的从外面走了回来。
冒着雨,赶着路,浑身湿漉漉。
顾汐抱着两把油纸伞,一步步的渡到了自己的门口。
她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但又转过身,对着侧屋门口的雀斑少年比划了个手势。
她想喝热粥,加蛋加肉。
顾白水也是浑身湿透,看了一眼那个小脸煞白的少女。
他想着如果自己过一会儿再给她接碗露水放在门口的话,会不会被臭骂一顿?
雀斑少年挑了挑眉头,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还没被骂过,倒是也可以试试。
顾白水清楚顾汐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昨夜下雨之前,她的身体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了。
她好像病了,病的像是一个身体柔弱的凡人。
下雨的时候使不出避水咒,冒着雨淋了一夜,如今更是虚弱的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修道者染上风寒?
这倒是挺稀奇的事情。
难道在离开顾府的这段时间里,她遭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顾白水没想明白,就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简单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换了件干爽的衣服。
原本木桌的位置空荡荡,但顾白水也没在意,转身撑起伞离开了院子。
一刻钟后,他带着一罐热气腾腾的肉粥回来了。
“砰砰~”
顾白水敲了敲主卧的房门,无人应答。
好一会儿后,屋门才被从里面拉开了一小条缝隙,伸出了一只白皙柔软的小手。
顾白水把手里的那罐粥递了进去,顺手塞了个小勺子。
屋子里的少女接过,还不忘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屋门慢悠悠的合上了。
雀斑少年站在门口安静了许久,然后转过头回到了那棵熟悉的老柳树下。
他从树洞里掏出了一把锋利小巧的刻刀,沉默片刻,拿起木雕又开始了自己必须完成的工作。
天边的云层泛起了淡淡的鱼白色。
清冽的晨曦洒落老城和庭院,
一个少女缩在屋子里面闷不吭声的喝粥,一个少年坐在树下聚精会神的刻着木雕。
他们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另一个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专心致志的做着自己的事。
庭院里很安宁,雨丝也很清凉。
木屑翻飞,在少年干净沉稳的手里,一个精细的木雕渐渐成型。
这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把自己的脸缩在乱糟糟的头发下。
他的视线穿过枯燥的头发,用奇怪诡异的眼神偷窥着外面的世界。
这块木雕有了第一张清晰的脸皮。
顾白水认真的看了几眼木雕,然后收入了自己的怀里,继续刻着下一个。
下一个木雕是一个儒雅贵气的中年人。
眉宇温和,温文尔雅,但瞳孔深处却蕴藏着难以察觉的冷漠和一丝隐藏很好的疯狂。
“年纪轻轻的姬家主,是一个冒险主义者啊。”
雀斑少年低着头颅,嘴角却流露出了一丝莫名和嘲弄。
“是你身后那只红毛怪物给你的底气吗?”
一块块木雕在顾白水的手里成型,随着动作愈发娴熟,他雕刻木雕的速度也越来愈快。
正午到来,柳树下已经摆满了四五十个形态各异的人物木雕。
这时候主屋的屋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穿着素白色寝衣的顾汐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她迎着清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觉得头皮睡得有点儿痒,不自觉的用手抠了抠自己的后脑壳。
树下的顾白水抬了抬头,顾汐眯着眼睛笑了笑。
他没说话,因为在忙手里的事情。
她也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的是感冒了,喉咙紧的很。
庭院一片宁静。
穿着素白色寝衣的少女走到了柳树下,这一次好像很感兴趣多看了几眼。
顾白水无动于衷,像一块木头一样继续刻着自己的同类。
过了一会儿,顾汐拍了拍他的手臂。
顾白水抬了抬头,看着那个无所事事的少女乱七八糟的比了几个手势。
顾白水觉得她是想说自己的手艺不错,
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准确的表达,双手比划来比划去看上去有些滑稽。
树下的少年敷衍的笑了笑,心里觉得自家小姐有些遭人烦了。
最终顾汐放弃了复杂的手语,眼珠子转了转,指了指一个木雕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简单粗暴,但很有效。
柳树低垂,林荫婆娑。
在这个安静的庭院里,顾白水坐在树下聚精会神地刻着自己的木雕。
顾汐闲不下来的摆弄来摆弄去,有时候看着一块木雕眨了眨眼睛,有时候自己选了一块木头,若有所思的比划着什么。
顾白水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心里也有些困惑不解。
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少女,怎么会让自己觉得这么吵呢?
她不是病了吗?怎么比第一天见到的时候还精力旺盛?
初次见面时那个冷清自矜的顾家小姐哪儿去了?
难道是病糊涂了吗?
傍晚的时候,顾汐不知道从哪里又搞了一把刻刀,学着雀斑少年的样子在木头上划来划去。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找个机会收起了手里的木雕,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
一夜无事发生,第二天二师兄也没来找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汐的喉咙还是没好,但对木雕好像有了很大的兴趣,坐在柳树下想着自学成才。
顾白水这时候也已经习惯了身边多了个人。
白衣少女在身边睁着眼睛满脸认真,有时候看不见细节,还会把不讳忌的头凑近些。
两个年轻人的额头只隔着一道缝隙,少女柔顺的发丝落在了少年的脖颈上,晃来晃去有些发痒。
顾白水鼻尖萦绕着顾汐身上清淡的栀子花和檀香,手指突然一顿,心里莫名的空了一拍。
他抬起了头,抵着少女的额头。
有人默默的移开了额头,有人低下头无声的笑了笑。
夜晚的时候,顾白水刻好了所有的木雕,只留下了两个木头。
这两个木头本来应该是留给两个小姐的。
但都在白天的时候,被顾汐刻成了惨不忍睹的奇怪东西。
她说是一条狗叫小白,一只猫叫小黑。
树下的少年看着那两坨东西沉默了许久,表情复杂难辨。
那她说是就是吧。
……
夜深人静,主屋早早的熄灭了烛火。
顾汐很疲惫,把身体陷入柔软的被子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屋门没有关紧,也没看到那道门缝越来越大。
一个影子无声无息的推开了屋门,背对着月光,片刻后来到了床上少女的身边。
床上的少女睡得很死,嘴巴微张,小脸微白。
那个影子就这么脸对脸的躺了下去,安静无声,沉默无言。
但顾汐睁开了眼睛,清澈澄明的眼底没有任何的惊慌,只是看着那个眼熟的少年无声的眨了眨眼睛。
她没有发出任何尖叫,只是糊里糊涂。嘿嘿的笑了笑。
少年也没有言语,用一只手捂住了她温热的嘴巴,然后指尖抵着一柄小巧的刻刀。
从上到下,割开了她的额头。
……
“原来……在这儿啊。”
月色清朦,一具红色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幽静的庭院里。
它无声的看着屋子里那个少年。
然后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