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水把手里的杂草塞在石缝里,一下一下的研磨成粘稠的糨糊,然后掏出一把抹在了血肉模糊的右脚上。
刺鼻的气味和冰凉的痛感刺激着顾白水的神经,让他原本有些麻木的精神稍稍的振作了一点。
山洞外还下着大雪,风声呼啸。
老树在风雪里摇晃,枯树的影子像是怪物一样在地面上张牙舞爪。
荒郊野岭,天色渐明。
今晚快过去了,营地里的尸体短时间应该不会再追上来,这倒是一个好消息,让顾白水心神放松了些许。
依躺在冰凉的石壁上,顾白水包扎好伤口,思绪也渐渐变得平静安稳。
他闭上了眼睛,需要一段思考的时间,推演一下自己以后在黄粱世界里的每一条路。
黄粱世界的路错综复杂,就像是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线一样,顾白水需要从中剥离出最恰当的一条,才能找机会走出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亮了。
清凉的晨光穿过林梢,落在了山洞的门外。
顾白水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门口偏左的方向。
“呼哧~”
他摆放在门口的杂草堆颤动了一下,一只惨白的右手慢慢的伸了进来,很小心的拨开了一个狭小的口子。
洞外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也带着些许的疲惫。
那双眼睛没看到山洞里有人,她才慢慢的钻进了半个身子 ,然后又想了想,对山洞深处喊了一声:“我看到你了,别躲了。”
除了山洞里空旷的回声,无人应答。
顾汐蹙了蹙眉,犹豫片刻后竟然退到了山洞外,然后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没说话也没打招呼,就默默的躺在石头后的阴影里,安安静静的等着。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刚刚离开的那个女兵就又贼兮兮的钻了回来。
这一次她钻进了洞里,还转身把草堆的缺口补上。
做完这些事之后,顾汐才长长的喘了口气,瞳孔里的疲惫和无力汹涌而至。
她这一放松,身体里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眼皮重的像是铁一样。
顾汐很想睡一觉,即便在睡着的时候被尸体追上来咬死,她也认了。
但下一刻,一个平淡的男声突兀的从山洞里响起,把顾汐吓得浑身一颤。
“堵严实点,别漏风。”
顾白水善意的提醒了一句,然后就看见洞口的少女转过身,面无血色,惊魂失措。
她定睛一看,哆哆嗦嗦的抬起了手指,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嘴里的脏话吞进了肚子里。
“你……怎么不吓死我?”
说完这句话,顾汐就眼睛一闭,干净利落的昏在了杂草堆旁。
昏暗的山洞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白水只是看了一会儿,然后迟疑的侧了侧头。
应该不至于被吓昏了吧?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的吗?
顾白水想了想,扶着墙壁站起身,走到了山洞口。
他先是整理了一下干草堆,免得寒风刮进洞里,然后才蹲在了昏迷少女的身边,上下仔细的打量了几眼。
从面色到脉搏,从呼吸到腹部,顾白水皱起了眉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消息是,顾汐昏过去与他无关,不是被吓昏的。
坏消息是,她好像快死了……
在她的腹部,有一片刺眼的红色。
本就狰狞的伤口已经崩裂,伤口缝隙里血水一点点的渗透了棉衣,冻结成了红色的薄冰。
即使是这样,她还强挺着这样的伤势,在冰寒的雪地里逃了整整一个晚上。
甚至顾白水还能回想起来,昨晚他和她一起逃命的时候,这人还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腹部,咬紧牙关也不松手。
顾白水本以为是疼痛所致,现在看来……她是捏死了渗血的伤口,避免失血过多。
有没有用不清楚,但一定会很疼……很疼,疼的让人精神麻木,她也忍了一个晚上。
“真厉害啊~”
顾白水不由得怅然的叹了口气。
从他不得不承认,初见到现在,这个名叫顾汐的女子,是自己此生见过最顽强最有求生欲……也是最贪生怕死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顾白水的脸色又黑了黑。
流这么多的血,不把营地里的那玩意儿招来才怪,得赶紧处理一下。
顾白水右手拎着她的衣领,粗鲁干脆的把地面上的人拖进了山洞深处。
一片死寂的山洞里,响起了衣物撕裂和瓶瓶罐罐碰撞翻倒的声音。
山洞外大雪纷飞,天上的太阳一点点挪动,从东边的云后爬到了头顶。
山洞里昏暗静默,少女趴在铺满干草的角落,昏迷不醒,一动不动。
顾白水坐在另一边,安静许久,略有遗憾的摇了摇头。
“应该直接丢出去的,这么简单的解决办法,让我给忘了。”
几个时辰后,在鬼门关前进进出出的女兵悠悠转醒了。
她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张蛋疼的脸。
顾汐略微沉默,试探的问了一句:“你好像很失望,我能活过来?”
顾白水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不通,你怎么总能死里逃生?”
“说你福分大吧,你在两天里差点死了两次,说你倒霉吧……你还总能死而复活,生命力顽强的有些过分。”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顾汐却没说什么。
她尝试着翻了个身,腹部一阵抽搐,疼的她龇牙咧嘴。
“哦,对了,你是不是应该和我道个谢?”
顾白水的要求不过分,毕竟他救了她两次。
顾汐认真诚挚的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顾白水又说:“你还应该给我道个歉。”
“对不起。”
顾汐道歉的也很干脆真诚,甚至她都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但没关系,能活着就好。
她这任人拿捏的样子,也让顾白水有些无奈,张了张嘴,嘴边的话噎了一下。
“你不问问为什么要道歉?”
顾汐问:“为什么?”
顾白水面无表情:“你们队长的尸体是你引来的,昨晚我带你逃命,你伤口流血没告诉我,是想我陪你一起死吗?”
顾汐沉默了下来,抽了抽鼻尖,然后仰起脸,没心没肺的笑了笑。
脸颊灰扑扑的,眉眼弯起,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那还是对不起你啊……我怕死,怕你把我丢在雪地里就不管了,所以没敢说。”
顾白水有些郁闷无奈:“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讲道义?”
顾汐坦然点头:“还有点无耻。”
顾白水问道:“就这么怕死吗?”
她回答:“我爹说,人的一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什么事都能过去,但死了就真的死了……啥都没了。”
“那你爹他?”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