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王通幽没有回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偶遇了杨泉的原因,他回忆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杨家每年都有外人改姓杨,像杨泉这样,但很少有人把杨姓改成别的姓氏。
至少王通幽只知道一个人……他自己。
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从小就只能寄托在外,不能被带进杨家抚养。
不过还好,杨家的私生子只缺名分,不缺钱。
更好的是,王通幽自己很争气,没靠杨家也当上了刑部侍郎。
论资排辈的话,杨诗箐应该算是王通幽的小妹,没见过几面,生得好,但命也苦得多。
“我唯一后悔的事,是没在牢里亲手杀了那状元。”
王通幽怅然惋惜,深深的吸了口气。
“不过也好,今晚就了结了,树挪死人挪活,活人总不能被老尿憋死。”
“咚~咚咚~咚~”
王通幽敲响了门,一短两长。
门里安静了一会,然后从内拉开了。
夜深人静,王通幽走进了大府里,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给自己开的门。
走好脚下的路,认真做好要做的事,就会有一个好结果……也不一定好,但会有结果。
王通幽来过这里很多次,每次都是书房,每次都是两个人。
不过之前是府里的主人请自己来的,这次是他自己擅自来的。
在周国擅闯民宅是一件重罪,擅闯高官,尚书的府邸,更是罪上加罪。
幸好没什么人看见,王通幽杀个人就走。
书房门被推开,吹进一股清凉的夜风。
烛火摇曳,
书房里,躺在竹椅上假寐的老人皱了皱眉,慢慢的睁开了一只眼睛。
他上了年纪之后,就习惯了眯着眼睛看人,这样别人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王侍郎?”
刑部老尚书想了想,自己今晚好像没叫他过来:“你不是代刑部去参加小公主的婚宴了吗?”
王通幽反手关上了门,看着竹椅上的老人,点了下头:“去了,喝了不少。”
“喝了不少,看得出来。”
刑部老尚书挤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满面皱纹:“都喝到我家了,能没喝多吗?”
“尚书你是知道我酒量的,”王通幽说:“我喝酒,你喝茶,我都能灌死你。”
来人语气不善,老尚书愣了一下。
他仔细端详了几眼王通幽,又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和窗外寂静的夜色。
这老人逐渐明白了什么,老眼昏花闪烁了一下:“你是来杀我的?”
“送尚书一程,哪有老人不会死呢?”
“为什么?”
老尚书看上去有些糊涂:“就因为我知道你是杨家的人?我也没告诉别人啊?”
王通幽嗤笑了一声:“你是没告诉别人。”
“但十几年了,你用这件事把我牢牢的握在手里,当牛做马,呼来唤去。”
“多少次升迁调动的机会,都让你个老不死的拦的死死的,怎么……你还真想靠它吃我一辈子?”
老尚书沉吟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太厚道了,但你也没告诉我你的底线,咱们本来可以商量商量。”
“不用,也没什么可商量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王通幽很冷漠:“尚书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很讲规矩,说杀你就杀你。”
老尚书认命了。
他知道既然王通幽今晚会出现在这儿,就一定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趁着公主大婚的夜晚,偷偷潜入刑部尚书府邸杀人。
这种丧心病狂的计划,不会有别人想得出来。
“临死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说。”
老尚书喝了口茶,有点儿凉了。
“你说。”
王通幽不在意,今晚不会有人来救这个老人。
玄京城里,想他死的可不只有一个人。
老尚书从椅子里坐了起来,他撑着颤颤巍巍的身子,坐到了书桌的后面。
“人老了,就会多想一些事情,回忆自己的以前。”
“我发现这些年,玄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其实很有意思,看上去互不相关,但却也能串在一起。”
王通幽看见老尚书从桌子下面取出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人名。
有自己,有尚书、有状元、也有顾将军。
“最开始是状元抄了杨家,然后,是顾将军杀了状元,其中也有你我的一份功劳。”
老尚书笑了:“现在,又轮到你杀我了。”
“你说咱们像不像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个吃一个,一个害死一个?”
王通幽眉头微皱,不明白老尚书想表达的意思。
“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今晚死在你的手里,你出门之后也会死在别人的手里。”
老尚书说:“咱们都是一把刀,被别人握在手里杀人,刀钝或是不干净了,就会被清理掉,换下一个。”
王通幽微微抬眼:“能握住这么多刀的人,只有陛下。”
老尚书笑了笑:“你猜陛下知不知道,今晚你在这里?”
“你再猜等我死之后,又会是谁来杀你呢?”
王通幽沉默了,他没有被老尚书的言语扰乱,而是抬了抬眉头,对老尚书问了一个问题。
“我不在乎会死在谁的手里,但我很好奇……杨府里该死的是谁?”
“杨老太爷吗?”
老尚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确定,说不定杨府里该死的人还活着呢。”
王通幽笑了:“你是说我?”
老尚书没说话,但烛火跳动了一下,两个人的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人名。
“杨泉?”
王通幽表情有些奇怪:“他已经离开玄京城了。”
老尚书问:“什么时候?”
“今晚。”
“今晚,你来杀我的时候,玄京城门大开,放人出去吗?”
老尚书摇了摇头:“如果今夜不宵禁封城,那咱俩可就太小瞧皇城里的陛下了。”
王通幽不再言语,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说:“我还是想杀你。”
“那动手吧,我也活够了。”
老尚书坦然赴死,临死前还是没忍住多嘴。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活够的时候?还是说只有我这种活了太久的老人才会这样?”
“我不知道,我还年轻。”
王通幽捂死了老尚书,自语道:“不过,偶尔也会有些烦。”
像是经历了太久,手熟且没新意一样。
……
王通幽离开了尚书府。
玄京城静悄悄的,路上没什么人。
王通幽脑子里一直回忆着老尚书临死前说的话,“你杀了我,谁来杀你呢?”
王通幽也想不明白这个答案。
大鱼吃小鱼,谁来杀自己,谁去杀顾将军?
他走了一路,来到了河岸边。
河对面,是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酒楼在船上,王通幽的马车在岸边。
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王通幽今晚哪儿都没去,把老儒送回了酒楼,然后在这儿过了一夜。
但出了点儿意外,酒楼起火了。
火很大,烧的河水通红,不知道老儒生在不在楼里。
王通幽站在岸边,隔岸观火。
他想起来一件事,自己今天好像嘱咐过,把老儒送回家里。
哦,那他应该是死了。
“是我杀了你吗?”
“那谁来杀我?”
“我杀了谁,你又杀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