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水觉得砍树不急于一时。
雨下得这么大,师兄弟俩为了一棵树被浇成落汤鸡,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先放一会儿,等雨停。”
小师弟撒手不干,轻快的走了几步,绕开积水,躲到一个单元楼的屋檐下,脱下湿透的雨衣,仰头避雨。
苏新年略微思索,也慢悠悠的跟了过去。
倒不是因为小师弟的话在理,主要是苏新年不想自己在雨里吭哧吭哧的砍树,师弟却能闲着没事儿在一旁袖手旁观。
他被雨淋透无所谓,但如果师弟一身干净,就很让人心里不得劲儿了。
师兄弟俩站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一人仰头看天,一人太抬眼看雨。
“师兄。”
“嗯?”
“我有件事想问你。”
“说。”
顾白水望着头顶雾蒙蒙的天,眯起眼,说了句话。
“如果我没过来的话,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苏新年身体一顿,沉默良久,没有回应。
脚下的这个世界,很真实。
真实的让人分不清真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能看到的东西都切实存在。
仿佛在仙尸脑海中的那扇门,本就通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没有灵力,也没有天道法则,从顾白水踏足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拥有的所有修行道果都烟消云散了。
彻底沦为凡人,在钢铁城市里只能靠双腿行走。
更让顾白水怅然,甚至有些惊悚的是……他感受不到任何一种灾厄的存在……包括那只无所不能的黑水。
黑水能穿梭在虚幻和现实之间,无孔不入,黄粱世界的历史长河也来去自如。
但在这个世界,黑水第一次被拦在门外,没有流淌进来。
这里没有灾厄的概念,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没办法在这个世界存在、变成现实。
如此一来,又有什么真假可言呢?
两个世界,本就不同。
摆在二师兄眼前的,是一次很多年前的选择。
留在这里,把修行世界的一切都忘了,穿越只是一场梦、一个短暂的插曲。
只要苏新年想,就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
“我知道。”
二师兄好像是砍树累了,吸了口气,慢慢的坐在了门槛上。
顾白水侧过头,等师兄给自己一个答案。
苏新年是坐了一会儿,抬起右手,伸出屋檐外,接住了从天上落下来的几滴雨水。
清清凉凉,从指缝间溜走。
他的瞳孔没什么变化,很清晰平和,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样。
这个世界很真实,但骗不了他,或者说,这世界本就不是用来骗人的。
“是真的,也是假的。”
苏新年轻声说道:“这里不是我穿越过来的那个家乡,只不过一模一样,没有破绽罢了。”
顾白水闻言一愣,若有所思的侧了侧头。
他不清楚二师兄是怎么确定这件事的,既然没有破绽,为什么是假的呢?
顾白水问了一句:“为什么?”
苏新年指了指前方,雨丝连成线,自上而下,砸在地上。
“因为时间是向前走的,和落下来的雨一样,不能回头。”
顾白水怔在了原地。
不是因为二师兄的这句话,他很早以前就了解过“时间”和“历史”,能理解二师兄是什么意思。
但顾白水很少感觉过这么沉重的无力无奈,以及如大雾般弥漫而来的怅然和苦涩……出现在二师兄的眼里。
为什么?
二师兄这样没心没肺的烂人,怎么突然深沉了下来。
这不符合师兄你的人设吧?
顾白水有些不适应,甚至有踹二师兄一脚,让他起来揍自己的冲动。
但苏新年好像没什么兴趣,懒懒散散的站起身,走进了雨幕中。
他没有回头,在大雨中渐行渐远,只留下了一句很轻的话。
“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顾白水没跟过去,看着二师兄走远。
雨幕成烟,流水在眼前逝去。
披着雨衣的男生渐渐远去,只留了屋檐下的一个少年沉默不语。
半晌,
顾白水低下头,有些迟疑,发现了一件事。
“师兄……把我的雨衣也拿走了?”
他抬起头,看着雨中的二师兄似乎还小跑了起来,拎着顾白水的雨衣,朝小区门外走去。
门口有一个撑着伞的女生,探头探脑,在等人。
顾白水眨了眨眼睛,眼睁睁的看着……二师兄钻进伞下,把自己的雨衣递给了女生。
然后,他俩走了。
“艹!”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嘛!?”
顾白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脸色一黑,眉毛皱在了一起。
狗屁的悲伤,这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这时候还能演出戏,浪费师弟的感情?
偷走雨衣,把师弟困在屋檐下,给许夏用,这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顾白水嘴角扯了扯,摇头叹了口气。
看样师兄不想让别人接近许夏,深挖自己过去的黑历史。
顾白水也没办法,只能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等雨停。
至于二师兄和那个女生去了哪里,和他没多大关系。
……
一个时辰,
顾白水坐在屋檐下听雨声。
又是一个时辰,
雨水滂沱四溅,还是没有停的趋势。
再过了一会儿,顾白水看到小区门口一前一后,经过了两个人。
一个中年人,五大三粗,体型壮硕,他从老树下路过,看到树下的大箱子和树上的斧子,明显愣了一下。
环顾四周,那男人把斧子从树上掰了下来,装进箱子,然后都偷走了。
顾白水没出声,只是看着男人走进小区深处,钻进了一个车库里。
第二个,是一个头发很长的年轻人。
体形消瘦,戴着帽子,分辨不出男女。
那人只在门口转了一圈,没有走进小区,而是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朝二师兄离开的方向走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白水眉头皱起,愈发摸不到头脑。
这俩货又是谁?
思索片刻,等到雨势变小了一点儿。
顾白水走出屋檐,越过水坑,回到了那棵老树下。
他蹲在自己原本的位置。
树枝密集,能遮蔽些许雨水。
“那俩是谁,你知道吗?”
顾白水侧过头,对着空荡荡的地方,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
寂静片刻,空气里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男的,是你二师兄的父亲。”
“那女的呢?”
“女的?”
“……没有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