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星从身后竹筐里抓了一堆黄符,一抬手,洒向空中。
黄符如展翅蝴蝶,猛然惊醒,悉悉索索的朝四处飞去。
那年轻道士没什么表情,取出了一柄红紫色的桃木剑,红如血,紫如肝……桃木剑割破了手掌,刺眼的猩红渗入木剑,发出清脆古怪的响声。
“黄符招道,千年木醒,血祭寒冬,祈雪天生……”
黄道吉日眯起眼,抬起了头。
他看着黄符从竹筐里一串串的飞起,也听到了那年轻道士淡然凌冽的咒声。
张北星在祈雪,求一场千年不遇的大雪灾。
水牛观的道经,他自幼熟读到大,师傅祈雨的那些手段,张北星也早就烂熟于心。
今日今时,寒冬腊月,
张北星等了很多年,才等到这个特殊的时辰。
他不惜代价,也不在意后果,只想用一场遮天蔽日的暴雪,彻底掩埋这座滋生妖鬼的乱葬岗。
师傅说天意难违,
张北星觉得,事在人为。
……
漫天飞雪飘落,如鹅毛般劈头盖脸的洒了下来。
黄道吉日默默仰头,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谁的呼唤。
有个道士在祈求天道,降下暴雪,淹没一隅之地。
一般来说,黄粱的天道不会在意,只会高高……在下,无动于衷。
就算这个道士流干身体里的血,烧尽了所有的功德和道行,对那个在地下磨盘里熟睡的不死器灵而言,也就相当于梦里有一阵细微渺小的蚊声。
翻个身,能压死几万只蚊子。
卢无首不会在意这种凡间琐事,更不会百无聊赖的醒来,看一眼热闹。
但这次不同,
他不是过去历史中的卢无首,是一个叫黄道吉日的黄袍小道。
远离帝兵本体,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长生弟子,来到了凡间。
此时此刻的黄粱天道,完全在根据本能运作。
那水牛观的小观主,更是丧心病狂,烧掉了水牛观积攒下来的几十代功德,燃尽了所有的修为、精气、血神,只求一场雪。
他真的招来了大雪。
雪花大的不可思议,像有人在天上,用木盆往下倾倒。
有人抬起头,一大白色糊在了自己的脸上,什么都看不清。
水牛镇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大雪。
只是半刻钟,街道上的积雪已经涨到了膝盖,举步难行。
而那样的大雪,也只是在水牛镇而已……乱葬岗的雪,几乎以百十倍的数量崩塌坠落着。
黄道吉日眯眯眼,不一会儿的功夫,连他自己都看不太清楚了。
视野所及之处,尽是厚重的白色。
“唉~”
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大雪没过了黄袍小道的头顶,他也被埋在雪面下,成为了乱葬岗的一部分。
……
许久许久,
黄道吉日坐在尸骨堆上,动也不动。
四周,头顶,都是积雪,他像是一只钻入地下洞穴的蚂蚁,要拨开沙土,才能向前挖出通道。
黄道吉日懒得动,被雪挤满全身。
幸运的是,他没等太久,另一只蚂蚁从外面挖洞进来了。
那家伙停在不远处,隔着厚厚的积雪,朝黄袍小道传话。
“他人呢?”
“往哪儿去了?”
黄道吉日抬了抬眼皮,沉默良久,还是对张居正问出了一句话。
“这个姓张的道士,到底是你什么人?”
水牛观的观主,那个招来大雪的年轻道士,一定和张居正那家伙脱不了干系。
普通修士,只活了五十多年,哪儿来的这么大因果,这么大道念……能烧掉水牛观积攒几十代的功德,付之一炬,祈天道降雪?
他到底是什么人?
和张居正,或是上辈子的紫微大帝,有什么关系?
“我不道啊!”
可恨的是,张居正只是摊了摊手,装模作样,什么话都不说。
黄道吉日冷笑出声:“你不说,那就别怪我对他动手了。”
“对他动手?”
张居正抬眼问道:“理由是什么?”
“妖灵天生地养,乱葬岗本就是以鬼养妖的地界,纠结了无数因果……那道士想要以一己之力,扫清鬼祟和妖灵,这是逆天行事,应遭天谴。”
黄袍小道慢慢起身,他能感受到张北星正在何处。
大雪淹没了乱葬岗,积雪中藏着镇妖黄符,乱葬岗里所有的妖精都不敢触碰,它们被困在了山洞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那个年轻道士,正手持一把紫红染血的桃木老剑,寻着每一座山洞……杀妖,除邪。
“人本恶,妖本恶,恶人杀恶妖,以此终结,我来斩断孽果。”
“噗呲~”
桃木剑尖刺进一只虎妖的喉咙,虎妖庞大的躯体像泄了气一般,瘫软在地,命丧当场。
雪下,越来越多的妖精在哀嚎恸哭着,它们哪儿都去不了,拼命的钻进积雪,身体里的妖气像干柴遇到烈火一样,把它们烧的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一只,两只……十具,百具……
小观主杀红了眼,闭上眼,继续杀。
他分不清死在剑下的是狮是虎,是狼是狐……都杀了,才清净。
慢慢的,血染红雪,年轻道士的身躯也蹒跚摇晃,骨缝间发出奇怪的响声。
“妖吞吐日月精华,几十上百年才开化修行……他杀的越多,身上的孽果就越重……本就用自己的道行和精血求天灾,现在又行人祸,这天谴,十世善人也受不住。”
黄道吉日抬了抬眼皮,似乎想去做什么。
但一只手从雪里伸了出来,把他留在了原地。
“他本来就没想活,再等等,谁也救不了。”
张居正似乎不在意那道士的结局。
他只是看着,想着,怀念着,等待着。
乱葬岗里正在上演一场毫无道理的屠杀,道士杀妖,本应天经地义,但现在,黄道吉日也想不明白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袍道士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张居正。
“你懂吗?”
张居正说:“一知半解。”
黄道吉日问:“你觉得他做得对?”
“或许。”
“杀那些从未招惹他,乱葬岗里无辜的妖怪,也是对的?”
张居正想了想:“大概吧。”
黄袍小道被气笑了,问:“到底凭什么,你这么相信他?”
张居正沉默许久,叹了口气。
“他是我师父啊,不信,又能怎么样呢?”
师父?
天静了一下,黄袍小道怔在了原地。
谁的师父?
“很久前,亲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