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来信,说我爹诈尸了,刨开坟,钻进了深山老林里。”
葛二蛋叹了口气:“我娘死的早,从小就是我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十四岁那年梦宗派人来村子里,选中了我。”
“隔年春天,我爹就离世了。”
李眠柯点头:“你们父子感情很深。”
“是,也就这么一个亲人。”
“那回村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葛二蛋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我回去之后,在后山的老林里找到了我爹的尸体。”
李眠柯问:“真活了?”
葛二蛋的形容很奇怪:“算是。”
“尸体还是尸体,长了一身绿毛,口齿不清,牙尖嘴臭,和普通尸变的僵没太大区别。”
“唯一奇怪的是……他认得我,哆哆嗦嗦,唤我二蛋。”
李眠柯提醒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
“这道理我知道。”葛二蛋却又问:“但师兄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呢?”
“很多年后,师父死了,小师妹也死了,你还活着,但一点办法都没有……直到某一天,他们突然诈尸,你找到了一个办法,能救活师父和师妹……师兄你又会怎么选择呢?”
李眠柯怔了一下,短暂思考,给出了一个答案。
“生死各有天命,人都会死,你我一样,师父和师妹也不例外。”
葛二蛋却笑了:“师兄你扯淡。”
这话太虚太假,在没有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候,谁都可以说这种话,甚至是借此劝慰别人。
但真正到了那一天,最理性的人……会不会反而最疯狂呢?
像大师兄这样啊,一生从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别离,到头来,又会怎样呢?
葛二蛋不清楚,也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
李眠柯似乎听懂了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找到了能让你父亲活过来的办法?”
“嗯,我遇到了她。”
“她。”
葛二蛋笑了一声:“一个女道士……一只女鬼仙。”
在后山找到父亲尸体的时候,葛二蛋看到了一个身穿黄衣道袍的女道士。
她生的很白净,眉清目秀,面如桃花……女道士说自己是赶尸人,从西江偶然路过这里,察觉到有一缕魂魄未散,就停下来,找到了这具尸体。
父亲变成了僵,还被一个女道士赶尸。
葛二蛋很难说清楚是什么感受,有些荒谬,但真实发生了。
李眠柯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女鬼仙?”
“师兄,我又不傻,”
葛二蛋说:“漫山遍野的阴鬼气,还能把很多年前的亡魂招回,除了女鬼仙,还能是什么?”
女鬼仙披着女道士的皮,伪装的不算好。
李眠柯又问:“然后呢?”
葛二蛋仰起头,叹了口气。
“她告诉我,父亲有遗愿未了,也还有救,和我讨要精气修为,来维系我爹的最后一缕残魂。”
“你信了?”
“信,也不信,我知道她在骗我,也给了她精气修为。”
每天每夜,葛二蛋都在则损自己的修行根基,滋养那只女鬼仙。
女鬼仙这种半死半活的罗刹阴灵,不算厉鬼,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淫邪魔物。
她们是苦修了几百上千年的野鬼,一朝顿悟,好不容易抓住了塑金身,修成“仙”的一丝机缘。
不管是邪门歪道,还是行善积德,女鬼仙对修行有着深深的执念,渴望有朝一日能脱下鬼皮,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阳光下。
“她骗你,是为了你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本钱。”
葛二蛋修行坎坷,历经苦雨,攒下来的精气无比干净,对女鬼仙来说极具诱惑。
“我知道啊,师兄。”
葛二蛋像一个兢兢业业的小农夫,把自己攒下来的所有铜板,都一半一半的分给了那个女道士。
李眠柯有些无语,因为他发现这傻师弟好像是自愿的。
他不理解,直接了当的询问结局:“最后呢?”
“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很多城镇,很多山和田……”
女鬼仙骗梦宗弟子,说要帮他爹了却执念,找回散去的魂魄,才有机会活过来。
葛二蛋无语的笑了,他觉得女鬼仙不太会骗人……爹生前就没离开过村子百里之内,那儿需要去那么多那么远的地方呢?
那个女道士走在前面,左顾右盼,溜溜达达,望西走东。
葛二蛋带着昏昏沉沉的老爹,跟在后面,记着来时的路,以防走丢。
他们是真的迷路过,女鬼仙没什么方向感,经常找不到城镇,不好意思的干笑着,带他们在山洞破庙里凑合一晚上。
李眠柯微微抬眼:“你动了情?”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葛二蛋从未如此鲜活的活着。
他很认真,仰脸说道:“我爹不反对。”
大师兄给了他一巴掌,僵尸反对什么?
“师弟啊,你这样没脑子的情种,难怪连底裤都被骗没了。”
葛二蛋只是笑着,不解释。
但当师兄转过身,他又慢慢抬头,说了这样一句话:“师兄,你怎么知道,动情的只有我一个?”
故事的结局,其实不是梦宗里流传的那样。
李眠柯眼帘微动,和葛二蛋对视着。
“那只女鬼仙有些傻,到了最后,却放弃了,她对我说……她是个骗子,自己修炼了几百年都没个金身,更没本事让死人活过来……她想把骗走的精气都还给我,各自修行,再也不见。”
李眠柯愣了愣,看着师弟那张怅然若失的脸,似有所思。
原来,这是两个人的情劫?
但那只女鬼仙没有把精气还给师弟,难道说有人更高一层?
“师父让我下山,找到那只女鬼仙,斩断孽缘情愫,渡过凄风苦雨的最后一劫……我知道,做不到了。”
百年苦修,毁于一旦,但失去的却不止于此。
葛二蛋沉默好久,苦涩无奈的笑了一声。
李眠柯不知该作何安慰,只是抬起手,拍了拍师弟的肩膀。
到头来,一无所有,还真是个傻逼师弟啊。
但也不算晚,情劫未了,就还有机会。
……
不过……葛二蛋低着头,
李眠柯手掌忽然一顿,停在了空中,他沉默无言,瞳孔莫名。
一阵夜风吹过庭院,树叶沙沙作响。
“你杀了她?”
所以,做不到,所以,走不出来。
我们都被困在过去,因为无力改变。
“师兄,你不要这样。”
要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