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主任，若我说，我和陆烨两个人一向公私分明。互不干涉。您可还愿意让我叫句苏伯伯？”说到这里，她盯着苏培泽的眼睛，声音沉了点儿，“我要听真话，您懂的。”
不怪她多心。实在是陆烨身份太过特殊，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牵扯到他，或者是他的家族。即使那天陆烨所作所为已经足以让她的生命听起来更像是一场笑话，她也还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
所以她话说的很直。
不管是官场还是人际交往，苏培泽听到的向来都是官腔，打禅机，乍一听这么直白的话倒是愣住了。
半晌，也同样收敛了笑意。
“丫头啊，既然话挑明了，那咱们也直说。苏伯伯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算计。”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片刻，好像在组织措辞，半晌才沉吟着继续道：“你和陆少……”
程雾点点头算是默认。
可，她表现的虽然平常，却在听的人心中泛起轩然大波。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苏培泽还是手一抖，青花瓷杯在他手中摇摇欲坠。
程雾看着有些呆滞，震惊神色浮于脸上的苏培泽，瞬间感觉那散发着稀薄灵力的青花瓷杯很有从苏培泽手中擅自离去改行做自由落体运动的趋势，于是只觉得脑仁一疼。心里无数个救命，哦不，救杯在咆哮。
马丹，就算是她水平有些菜，也不难看出来这杯子少说也是清代之物，有个几百年历史！这样的宝贝，碎一件少一件！
电光石火间，她一边吐槽陆烨富得遭人恨，在一个餐厅里放置这么贵重的物件。一边对着苏慕凌大叫道：“苏慕凌，接住！”同时自己也用上师父教过的最快的招式伸出爪子，直接将半幅身子趴到桌子上往前凑。这样两手准备以防止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苏慕凌会因为速度太慢或者反映不过来而失手。
当然，其实她觉得自己才是主力，苏慕凌只是planB。
只是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文质彬彬做事从容的苏慕凌动作远比她想象中要快上许多。即使她大叫时他正因为父亲询问陆烨之时她点头默认的事情而愣神，可听到她的声音时依旧条件反射地出了手。
因此，程雾的手抓到的时候，苏慕凌已经抢先了一步。
人在紧急情况下是不容易收起自己的动作的，恰好程雾也处于这种情况。
所以，程雾觉得眼看自己马上就要接住那杯子，可下一刻，却抓住了温暖的、骨节分明却不硌手的、有力的物体。额，也或者说是手。
而被抓住的那双手感觉到自己手背上那柔软的、温热又干爽的触感，动作明显一顿，两个人瞬间开启了大眼瞪小眼模式。
“呵呵，呵呵，”程雾反应过来立刻不着痕迹收了手，不知怎地，有种自己好像红杏出墙的心虚感。心虚地往四周瞟了一眼，见另外两个人眼神也有些飘忽，开始打哈哈。
“那个什么，没想到苏少身手如此矫健，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这世上的青花瓷杯便又少了一只。真该替美梦成真的老板谢谢你。”
“没什么，”感觉到手背上那温暖细腻如羽毛划上心尖儿一般，有些痒、有些撩心的触感消失，开的有些低的空调风再吹到手上，因为多年顽疾而有些怕冷的苏慕凌突然觉得有些凉。
干净纯粹的眸子里划过一抹黯然，他将杯子放好，抿唇轻声道：“小雾儿叫我慕凌便好。”
程雾对苏慕凌印象不错，加之他前世对师父舍命相救的恩情，所以也没再推拒，点头叫了句慕凌，额，大哥。
听到慕凌两个字，苏慕凌眸中划过一点不易察觉的光彩，可听到接下来的大哥两个字，却又心底一沉。只觉得有些怪异且沉重的情绪又浮上了心底。
那感觉和刚才看到程雾挂着甜美的笑容点头承认和陆烨的关系时如出一辙。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突然觉得自己心脏是不是还未全好？要不然怎么会那般不舒服呢？
“凌儿，你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无意间看到他按着胸口的模样，苏培泽立刻惊慌地询问起来。“按理说不应该啊，前几天专家会诊说你的病已经痊愈……”说着看向程雾，不知不觉就将她当成了主心骨一般。
程雾只会修复，但是对于医术这些东西是一窍不通的，所以乍一看苏慕凌那样子，也不敢打包票他一定好了。所以只试探性地提了一下建议。、
“要不然那样，既然我们事情也谈完了，那就回去。慕凌大哥你再去复查一遍看看？”
“没事。”看到程雾有些焦急的样子，苏慕凌觉得心里好像好受了些，摆了摆手。“之前专家会诊，已经复查了很多遍了。小雾儿难道不相信自己的本事？还要我去复查。”
说着生怕她再说现在走一般，含笑补充道：“光顾着谈正事了，不如现在上菜吧。”
他这么一说程雾还真饿了，也没再推辞。
程雾这人，是个间歇性吃货。条件不允许比谁都随意，条件允许时比谁都爱吃，也讲究。
只是没想到苏慕凌也是吃道中人，本来相当疏离的两个人竟然因为点菜和讨论哪个菜比较好吃而相谈甚欢。
写意人生顶层，一间跟整个写意人生的复古风格格格不入的现代化房间里。两个男子一站一坐。
坐着的面无表情，微蓝眸子盯着监控里男子和少女含笑相谈，从争论虾球还是虾饺更好吃到讨论到底要红烧的排骨还是清炖的排骨的画面，眼睛一眨不眨，仿佛不知道疲劳般。
只是本就微凉的空气却在那画面里越来越大的笑声里变得越来越冷，三步之内足以让人打颤。
站着的男子扶了扶眼镜框，斯文秀气的脸强行保持着没什么表情的状态。只眼角抽搐着，感受着大老远就能感受到的喷薄而出的强烈醋意。一边偷瞄监控里的画面一边作捂眼状，一唱三叹地大叫着“卧槽卧槽，这个心怀不轨的苏慕凌，居然敢勾搭嫂子！老大您一定要冷静，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定让他动不得！
”哦？“
男子慢条斯理地整了整一点也没皱巴的衬衣，抬起眼皮看了演技浮夸的属下一眼。
只这一声轻哦，却让站着的男子一副雷劈的表情。
卧槽！老大说话什么时候这么撩骚了！
作为十几年来听惯了自家老大那平板的没有一丝起伏的贴心小棉袄。此刻，平生第一次听着他挑的长长的，带着点儿磁性又魅惑的”哦“。他表示，自己老大已经变得不是他那堪称天才的脑容量所能理解的了。
正在深思之际，他最熟悉的，平淡的、清冷的，好听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熟悉嗓音又响了起来。
”今天下午餐厅整修，不营业。“
在站着的男子正思考该发短信还是打电话考考其他几个家伙的时候，他丢下这么一句话。
在罗玉明反应过来之前，低调奢华，颇具现代风格，同写意人生整个建筑都格格不入的房间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仿佛刚刚那人始终未曾出现过。
包厢里，虽然两个吃货口味不尽相同。但因为其中一个是绅士，所以菜很快便点好了。
只是，负责点菜的服务生刚走出包厢不到两分钟，便又折了回来，一脸的歉意。
”抱歉，今天餐厅临时出了点状况，紧急整修。“说完补充了一句，”因为餐厅失误耽误了客人的雅兴，我们深感抱歉，下次几位再来可以凭着这张卡片免单一次。说着深深鞠躬奉上一张卡片。
“紧急状况？可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罗玉……罗经理可处理的过来？”听到服务生的话，程雾第一时间便想到这问题严不严重，会不会干扰到陆烨。问完才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反应过激，写意人生的地位放在那里，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自己这样好像显得有些……
果然，苏培泽父子包括陈蓉月看她的神色都有些狐疑。
程雾苦笑一下，想了一个合适的解释。“那天和朋友来吃饭，因为私人恩怨被人刁难，罗经理深明大义，处理事情很是得体。因此也多谈了两句，算是点头之交。虽然他不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可我却记得他的人情，于情于理都该问候一下。”
她这么说，倒是合情合理。
苏培泽也没再多想，有些抱歉地邀请程雾去另一家餐厅，并且拒绝了写意人生下次免单的赔偿行为。
倒是苏慕凌眸光闪了闪，干净澄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
程雾最终也没和苏培泽父子吃成饭，因为一行人正要换地方，陆烨打来了电话。
自从她因为救苏慕凌差点儿挂了之后，陆烨对她比对瓷娃娃还要宝贝。每天按时按点吃饭，那食谱、作息以及其他东西。安排的可谓是一丝不苟。
前世今生加起来，程雾也没过过那般规律的日子。不可否认，确实对身体好。可，那种规律到枯燥的生活真不太好过。
她本来是要反抗到底的，可当她嚷嚷着鬼才会过这种日子，陆烨很无所谓的说自己一直就是的时候。她心里一酸，直接应了下来。
陆烨也理所当然地步步监视，不允许一点偏差。
所以此刻听程雾说还未吃饭，陆烨连她换地方吃饭都不允许，直接不由分说地让她等在写意人生门口，自己过去接她。
“知道了，管家婆。”程雾笑容逐渐放大，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状，柳眉微挑，贝齿无意识地咬着粉唇，脸上笑意甜美而无奈。
那种亲昵又幸福的感觉是完全卸下心防的小女儿模样。不像是谈判时那气场全开进退有度的风姿，不像是私下相处时那随意淡然言笑晏晏的从容，也不像是面对对手那种气势凌人睥睨威武的姿态。
即使是认识不久的苏家父子都看得出端倪，猜的出来电话那头那人是谁。
因为程雾这人看似心热，和任何人沟通都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上骗得了八十老人，下哄得了三岁幼儿。可她待人同样也保持着一份安全距离。
比如面对苏泽培父子，即使相谈甚欢，也是带着一部分假面。
程雾注意到了其他三个人的表情，但也没刻意掩饰，含笑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抱歉苏伯伯，我今天有事，就不能一起吃饭了。”几个人一起走到写意人生大门口，她象征性地表达了歉意，然后又补充道，“恩，改天我再请你们。”
“行，”苏培泽要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也就白在官场上混那么久了，对她报以理解的笑容，“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你的事情比较重要。不过你初来乍到，小女孩家站在这里也不安全，等陆，额，等他来接你了，我们再离开吧。”
“是陆少要来吗？正好，久仰大名，听说他医才双绝。上次见面也不甚愉快，不若这次我和父亲做东，小雾儿也为我们和解一下吧。”
苏慕凌温柔和煦如春风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培泽听了自己儿子的话，眉头一皱，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他素日里看似温和实则寡淡。行事稳重且进退得当。这样的话，放在以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就以那天两方人的不愉快来看，先不说陆烨愿不愿意见到他们。程雾刚才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不管怎样，两方都不应该再因为程雾有交集。
苏慕凌在自己说出来那番话以后也是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今天心情、想法还有说的话做的事都怪怪的，完全违反了自己那套为人处事的逻辑！
刚才看到她那般明艳的笑容，再想到那天的事情，那个听说过无数次，也见过几次次的男人，不由自主地便说出了那番话。
很显然，他这样的说法和做法程雾也是不能理解的。
她自觉有识人之明。在她眼里，苏慕凌是个做事进退有度识得大体的男人，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属于天才一级。她对他印象可以打九分。
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他说出来那句话时，眼神里并没有表现出趋炎附势的意思。
只是，这个阶段，想不大明白这件事，她也不觉得有必要想明白。
不过，以陆烨的洁癖和厌食程度来说，想必是不愿意和外人同桌而食的。所以她也便没再钻牛角尖，只抱歉地笑了笑。
“他不喜欢吃外面做的东西，所以……”说到这里，她一点也不为难地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要不然等他来了我问一下好了。”
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里在提到他时那种可以看得出来的情意和维护，以及小脸上的光彩明艳，苏慕凌觉得心里那种陌生的、奇异的，不怎么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这种情况下，他本该发挥自己善解人意的特质，说一句那改天我们再约好了。
可，鬼使神差地，话到了嘴边便变了字眼。
“我自小身体不好，没办法剧烈运动，只能每日待在家中。除了看书写字之外也没太多事情，便对养生之道感兴趣些。所以练了点粗浅到厨艺，也会做点药膳。既然，他……”
他说到他字的时候，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自在，隔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他既然不喜欢外面饭菜，不如今天我献丑一番。前些日子你为了医治我的病受苦了，正好做几位药膳为你调理一下身子。他当不会反对。”
程雾听到他的话，只觉得震惊且不可思议。
1999年的时候，人们思想还没有开放到男子为女子洗手作汤羹是一件绅士的事情。那时候大男子主义还很盛行，哪家男人要是练的一手好厨艺，可以说是有些丢人的。更何况苏慕凌一个高干子弟，妥妥的官二代。
她当然不认为苏慕凌的厨艺真像他说的那么粗浅。所以嘴巴长的几乎可以放下一只鸡蛋。而且对上他真挚且期盼的干净目光，竟有些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所以她点了点头，有些迟疑道：“那行吧，等他来了我和他商量一下。”
正说着，一辆熟悉的白色宾利便驶入了视野。
程雾看到那车，超前走了两步，脸上笑容都真了许多。
等车停下，她快步上前，米白色连衣裙裙裾飘开，唯美甜腻，像是一只急于归家的小鸟般。
见她过来，陆烨打开车门。
程雾却没有坐上去，只弯腰探身到车前，有些焦急得问道：“陆烨啊，写意人生好像有紧急情况，你不用去看看吗？”
陆烨抿唇，看了一眼写意人生门口正齐齐朝这边看的苏培泽父子和陈蓉月，本来还不算冷硬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要是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他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直接不带薪滚去非洲就好。”
“噗，”程雾每次听到非洲这个梗就觉得好笑。尤其是看到陆烨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上前捏了一下他脸蛋。“那什么，慕凌大哥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吃饭，他亲手下厨，我们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