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视频刚刚结束的那一天开始说起。
当天,诸皇子各自回去,本该是做那些被老朱安排了的东西,但俗话说得好,人都有偏向性……或者这么说,人类对于高空的向往,是根植于骨子里的。
于是,诸位皇子们虽未互通想法,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宫,闭门,研究大型孔明灯。
因为宫门紧闭,他们互相之间,也不知道对方进度如何,偏偏又个个都想要成为第一个登上天空的王爷,因此,每位王爷宫中的研究,都进行得如火如荼。
——是真的太过火热了。
——字面上的意思。
好几个王爷宫中,直接失了火。
一时之间,别说老朱被骇了骇,禁卫军平添了许多忙碌,便是京中百姓间,也流传出了些许奇怪的传言,比如“火龙降世”什么的。
还好明朝属火德,否则,这番言论多少得引来些麻烦。
便是这四处“火德”的同时,朱棣的宫殿之中,上到朱棣一家子,下到姚广孝及其他人,因为都没有表现出对#34;大型孔明灯#34;的任何兴趣,因此,殿宇之中,倒是一派安然景象。
儿子女儿们,也该跑步的跑步,该做数学题的做数学题。
却说,研究数学的这一段时间下来,别说朱高炽、朱高煦了,便是原本觉得数学简单又有趣的朱月贵,也积攒了不少难题。
都说学不可不求甚解。
积攒了问题,总得找能解答的师父。
如今,距离他们最近的、对数学颇有研究的师父,就是姚广孝了。
孩子们征得了徐王妃的同意,由朱玉英和朱高炽领着,一同来到姚广孝这里,寻求答案来了。
此时的姚广孝,正坐在花园里的一口大水缸旁边。
那口大水缸是宫殿里的吉祥缸,里头蓄了水,专门用于火灾急救。坐在旁边的姚广孝,不止搬来了张椅子,还在此支了张桌子,桌子上放了好些木制的、铜制的凌乱东西。
若非这些东西都挺小的,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还以为今日的他,要对那老老实实呆在殿宇前的吉祥缸下手了呢。
#34;道衍大师。#34;朱高炽作为最年长的男孩子,出声道,“我们有些数学上的问题不明白,想
请大师拨冗讲解。#34;
姚广孝回神:#34;自然可以,有何不解?让我看看。#34;
朱高炽将整理出来的错题集交给姚广孝。
错题集里的题目不多,只有那所有孩子都不明白的题,才会被列上来。
姚广孝上下看了看,将这些题目逐一讲了讲。
他的语速不快,斜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也没有变,但正是这稳如入定老僧、宠辱不惊、不疾不徐的姿态,叫孩子们听了进去。
等到错题集讲解完毕。
孩子们毕恭毕敬给姚广孝行了礼:“谢谢大师。”
行完礼,朱玉英是女子,心思更细腻、脸皮也更薄一些,她知道自己一行人在姚广孝思考的时候打扰了姚广孝,便想要做些什么弥补弥补,于是,轻声细语说:
#34;不知大师正在研究什么?可有什么是我们能够帮忙的?还请大师不要见外。#34;“不必了……”姚广孝自然拒绝。
然而这时候,观察了桌上东西的朱月贵却说:“大师是在做小船吗?可以让我和姐姐来拼,姐姐的手可巧了。#34;
姚广孝惊讶地看着朱月贵:“二小姐为何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是在做船?”
朱月贵不好意思道:“平日里我也会玩这些的。”
姚广孝思量片刻,缓缓点头:“正是……若是如此,便劳烦公子小姐了。”
这话听罢,朱月贵立刻拉着朱玉英,开始动手。
她说得已经很快了,可朱玉英的手,似乎更巧些,仅仅一会儿的功夫,一艘巴掌大小的乌篷船,便初具模样。
也是到了这时,两位姑娘有些犯难。
因为她们发现,桌上还有些铜制的东西,她们不知道用途。这时候,姚广孝出声指点:
“乌篷船舱里有两个并排的小孔,将那铜管沿着船底插进去。”#34;把那圆圆的铜包,安在船舱内的铜管上。#34;“再在接口处抹些胶。”
如此说了几句后,东西终于做好了。其余的孩子们,也颇好奇地看着朱玉英做出来的“船”。
说是船,又和普通的船不太一样,尤其是后面姚广孝指点加进去的铜管和铜包,根本不知干什么用的。
于是乎,孩子们眼巴巴的目光,又转向了姚广孝。
姚广孝一笑,先自朱玉英手中拿了那乌篷船,往乌篷船下的两根管子添了些水,再将其放到旁边的吉祥缸中。
目下无风,缸中又是死水。船自然一动不动。这时候,姚广孝将一枚点着了的短短小小的蜡烛,交到朱玉英手中,对朱玉英说:
#34;大小姐且把这蜡烛,放在那乌篷船舱中的铜包之下吧。今日天气宜人,老僧再给公子小姐们,变个戏法。#34;
#34;?#34;
朱玉英不明所以,却顺着大师的话,将那蜡烛放入大师指定的位置。戏法,便于此诞生了。
只见那原本静立在水面的小小乌篷船身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噗噗噗”的声音,接着,它便在那吉祥缸的水面上,快速前进着。
一艘小小的船,没有帆,没有桨,不靠风,不靠人,它是如何前行的?它又怎么会发出声音来?不止围在水缸旁边的孩子们惊呆了。
那些在花园中洒扫的太监宫女们,也无法表达心中的震惊,绝大多数人只能再一次的,将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归于天神:
“神迹!”
#34;是佛祖显灵?!#34;
但这绝大多数中,却也有人脱口说:
#34;大师又发现新的道理了!#34;
改变虽然微小,总是存在。
姚广孝笑眯眯,也不知是因为那说“道理”的声音,还是眼前的朱月贵。他问朱月贵:#34;二小姐有什么想法吗?#34;
朱月贵已经双目圆睁,跟着船在移动呢。她呆呆片刻:“啊……肯定,肯定是那蜡烛?还有那铜管?还有?还有什么吗?啊,注入铜管的水也一定有用!还有——#34;
她这边还在绞尽脑汁的“还有”呢。
那边,朱高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不用人,自己便会“噗噗”动的小船,看得眼热,一下就伸出手去,准备抓住小船。
只盯向小船的视线里,多了只禄山爪,朱月贵立即叫道:“二哥干什么!”
朱高煦:“我玩玩!”
朱月贵:“不给你!你每次都说玩玩,再找你要,却都弄坏了!这是大姐姐和我一起
辛苦做的,凭什么给你!#34;
朱玉英嘴唇动了动。
其实按着她以往的性子,她手里有东西,弟弟们想要,也是没有不同意的。
只是今日这艘船,或许因为亲自动手的缘故,或许也因为其他缘故。她确实有些舍不得,便沉默了下去。只在心里想道:
我不是小气……只是今日这船,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月贵也帮了很不少的忙,若是我擅自便把船让了,岂不是慷了月贵之慨,对不起月贵?
这么一闪念间,朱高炽也回过了神来。
作为哥哥,他自然要拦着无事生非的弟弟:#34;不错,这是大姐做的,怎好给你?#34;
朱高煦急得抓耳挠腮:“我不白拿,我屋子里有什么东西你看上的,你也拿走。都看不上我把这个月的零花给你和大姐,你们拿去买香粉簪子!这船太厉害了!太厉害了!#34;
朱月贵不受诱惑:“哼,不要!”
#34;二公子别着急。#34;
这时候姚广孝开了腔,他还是坐在原本的位置,无论是给孩子们讲解数学题的时候,还是指点制作乌篷小船的时候,还是现在,他似乎都没有挪动过一点位置,变换过一个姿势。
有时候一晃眼过。
这姚广孝,真像是那一块黑色老僧石,风雨不动,安然如山。#34;二公子若是喜欢,不妨自己做一个。刚刚那制作方法,二公子不也看见了吗?#34;
朱高煦:#34;……#34;
这混世魔王二公子突然沉默了。
他开始回忆刚才的乌篷船制作工序………回忆到一半,他看向朱高炽。朱高炽:#34;……#34;
他也开始回忆刚才那乌篷船的制作工序。回忆着,回忆着……一哥一弟,神色俱都开始严肃起来。
而这时候,获了胜的朱月贵,喜滋滋拉住朱玉英说:“我们再来做一个,这一次,我要给我的船弄点新花样……#34;
她的高兴其实也不只是得了新东西的高兴。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次来南京,日子过得更爽快了些。
说话更大声了点,骂骂朱高煦,好像也没有人会说她了,甚至还不用
只学那琴棋书画,还可以玩更多有趣的了——
朱月贵断定:日子越来越快乐了!
其余姐妹也忍不住了,纷纷道:
“我们也要!”
尤其是小小的六岁女孩儿,垫着脚,跳起来,高高举起嫩嫩的莲藕手:“我要,我要,我给会动动的船,画花花——”而此时,三个男孩也聚在一起。
朱高炽:#34;
朱高煦:
朱高燧着急:“哥,你们弄明白了没有?我看她们都做完第二艘船了!我想要会动动的船,那艘噗噗噗的船!#34;
朱高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哥……”而朱高炽呢,只能保持着学渣的沉默。
他发誓,就在此时此刻,他看见了两个弟弟眼中的失望与鄙视。
那眼神仿佛在说:
大姐二妹都会,怎么你竟不会!
朱高炽脸红了,不禁瞪回去:我不会,你们就会了?
然而这样尬着也不是个办法,朱高炽还是站了起来,朝女孩子那边垫了垫脚,试图去偷个师什么的……这么一眼偷看,没偷看见别的,倒是偷看见了站在众人身后的徐王妃!
朱高炽吓了一跳:#34;娘!#34;
众人听见他的声音,再循声看去,也发现了站在背后的徐王妃。孩子们率先请安,姚广孝也站起来行礼:“见过王妃。”而徐王妃的注意力,却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在众人身上。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还在水缸中“噗噗噗噗”前进的小船。没有人去管它,没有人去看它,那小船依然在蜡烛的燃烧之下,不停歇的前进着,如今,也不知已经绕着水缸转了几圈了。
船里头的蜡烛不大。
终于,蜡烛烧到了底,当最后一丝火苗不甘心的熄灭后,仿佛能够永远“噗噗”前行的小船,终于停下了。
蜡烛的火焰消失了。
徐王妃眼中的光芒,却明亮灼热起来。
那灼灼目光,是哪怕将一座金山放在徐王妃的眼前,也不能得到的。她看向姚广孝,素来镇定的声音,此刻,竟有一些颤抖:#34;大师,此法,能用在小船上。#34;
#34;那是否也能……#34;
“用在大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