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丁列阵等待,见到来人出来,阵型霎时间肃然而起,严阵以待。
李毅扯了扯嘴,不知道是身上伤口发痛还是其他,目光的血色渐渐消退,却是说不出的阴冷。
他走上前去,长枪兵伸出长枪,刀盾手两侧围绕,其后数十名弓手皆是手拉弓箭,将那闪耀着火光的箭支对准着李毅。
四周毫无遮掩的东西,李毅就这样在数百兵丁的注视下缓缓向前,走到了阵型之前。
“嚯……”
长枪兵踏出半步,尖锐的枪头像是要洞穿黑暗。
李毅却是巍然不惧,走上前去,大喝道:“李文升,给我滚出来。”
滚出来?让知府滚出来?
兵丁们脸色一变,刚刚营造起来的肃杀之气顿时被李毅的喝骂声击的粉碎。
在火把的照耀下,身穿绯红官袍的李文升走了出来,他看着李毅,眼神一片复杂。
“李毅,这次本官帮不了你了,张横他们和勋贵联合,定要搅起一番风浪,本官已经自身难保。”
旁边的兵丁皆是低头顺目,让开了些许的空间。
李毅看着这些卫所兵丁唯恐招惹祸患的样子,突然放声大笑。
其浑身浴血,俊朗的面孔也满是血污,这般笑着,却是有几分狰狞。
在场的兵丁皆是抬头看着状若疯癫的李毅,不知道事到如今,这个将死之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李毅却是毫不理会,狂笑道:“李文升啊,李文升,我原本以为你有些许野心,定当不甘心为他人的棋子,但是现在看来,你也仅仅是个小人物。”
听了李毅嘲讽之话,李文升脸上愧色稍逝,却是增添了几分怒色。
他为官数十载,就是想要步步高升,位极人臣,享受官居一品的荣光,哪里愿意承认自己只是小人物,他人的棋子。
李毅这话戳中他的痛处,更是激起了他的怒火。
“竖子竟敢辱我,难道你以为我就不敢对你动手吗?”李文升怒斥道。
李毅却是哈哈大笑,道:“世上有一大鸟,高七尺,黑色,足类骆驼,鼓翅而行,日三百里。其危机之时,却以头埋入沙中,只露屁股朝于外,如今看来,和知府大人甚为相像。”
听到李毅将自己比作这等鸟类,李文升火气更盛,胸膛剧烈起伏。
但是此事做的他也有些理亏,当下只得强咽怒气,道:“李毅,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我没有选择,你也没有。束手就擒吧。”
李毅却是摇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李文升闻言面露愧色,也不再称呼本官,直接道:“我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是我别无选择。勋贵和张横他们联合在一起,不是我能招惹的,他们要对付你,要用你和安新的流民获取功劳,在朝堂争端中获取主动权,在这些大人物的争锋中,我们只能是棋子。”
李毅闻言冷笑,道:“看来你事前知道这件事?”
李文升眉头轻皱,移开目光道:“我只是知道章为乐要对付你,却不知道是用这种方法。事实上,我也是一个时辰前才知道他要直接对你下手,还是因为有一队京营的军士入城才猜到的。”
“原来是京营的军士,怪不得他们装备如此精良。”李毅叹了一声,看着身后喧闹的宅院,又看着李文升,道:“你知道我的力量,一旦我真的死在你们手里,保定府就将迎来一场灾难。”
“其实正是因为你在保定府势力太强,章为乐才这般铤而走险,因为他知道除了这个办法,他根本无法擒住你。”李文升看着撕扯衣袍包扎伤口的李毅,道:“我也已经走投无论了,这件事之后,我估计要被贬镝到荒芜之地任官,什么雄心壮志,什么位高权重,以后我就是个乡野野人,客死他乡耶。”
说着这话,李文升苍老的脸上满是泪痕。
他任官数十载,从县丞一步步升到了正四品的知府,离入京为官可以说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如今大人物们开始争锋,他成为棋子,一辈子的努力也都将化为泡影。他就是再不甘,也只能选择接受,因为违背的后果,只能更加的残酷。
“官场风雨莫测,早知落得如此地步,我就多做些于民有利的好事了。”到了这个关头,李文升也有些看开了。
“其实你还有个机会?”李毅突然道。
“机会?”李文升一愣,转头看着李毅,问道:“什么机会?”
李毅脸上露出狠厉的笑容,道:“我们要是什么都不做,我今日就会身死当场,章为乐和那群勋贵会掌控整个保定府,等京营那群老爷兵进入保定府,你会因为失察之罪被贬镝,保定百姓会遭受兵祸而家破人亡,安新乡民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整个保定府都会变成人间地狱,张横等人和勋贵们只会带着荣耀和功劳回到京师,你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吗?”
李文升能够想到这个结局,要是仅仅是党争那波及还小,若是有了兵祸,对于百姓才是最沉痛的打击。
他看着李毅,想知道其到底有什么办法。
李毅丢掉手里的弩箭,按住伤口道:“章为乐想在想要擒住我,无非就是制造罪证,让我承认安新的百姓皆是流寇,那只要他抓不到我,自然也就没了这个证据,这个将安新乡民当成流寇的证据。”
李文升好似有些明白,但又有些糊涂的道:“你是说,让我放你走?”
李毅摇摇头,道:“你不能放我走,我一旦走了,章为乐必定将矛头对准安新,到时候激起民怨,可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那你的意思是?”
“你派兵擒住我。”
“我擒住你?”李文升满脸的惊愕。
李毅却是点头道:“对,你擒住我。只要你抓住了我,那我的证词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只要你死死咬住我乃是嫌犯,但是证据不足,暂且羁押,那章为乐就没有办法定我的罪,也无法严刑逼供。只要你坚持住章为乐的压力,不把我移交给他,这样一来,局势就会进入暂时的僵持之中,我们就有反败为胜的余地。”
“这不可能。”李文升惊声叫道:“今日章为乐宅院一战,死者甚多,还有乡绅目睹,只要章为乐说你拘捕,杀害官兵,那你的罪名就板上钉钉,回天乏力了。”
这时候李毅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道:“你认为章为乐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吗?”
“为什么不会?你杀害的是官兵,就是出去孙家灭门的惨案,仅仅这个罪证,就能让你人头落地。”李文升不解的道。
“那你告诉我死的是什么人?”李毅神情玩味的看着李文升。
“京营的军士啊。”
“京营的军士怎么会出现在保定府,出现在章为乐这个监察御史的府宅中?”李毅又道。
“那是因为章为乐让他们……”
李文升不说话了,他满脸惊愕的看着笑容诡异的李毅,瞪大着眼睛。
“朝廷命官勾结京营军官,好像是死罪吧。”李毅幽幽的道。
这一刻,一切的疑问都解开了。
李文升看着浑身浴血的李毅,难以想象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个身受重伤的少年是怎么想出这么多事情,然后切中要害的。
就如李毅所说的,章为乐不会说出李毅抗法杀官的事情,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京营的军士被其调来了保定府,此事兵部一定不知情,乃是勋贵用的自己的手段。这样一来,那就是私自调兵,而且是最精锐的百战精兵,这不仅是杀头的大罪,还是灭门的叛逆之罪。
“如此一来,或许真的可行。”李文升低声念叨着,身体因为兴奋,都开始微微的颤抖。
本来他以为自己这次罪责难逃,仕途断绝,会被发配到荒芜之地任官,没想到如今峰回路转,有了新的契机。
李文升苍老的脸上开始浮现笑容,他看着李毅,问起自己最后一个疑问,道:“僵局之后,我们用什么逆转局势?”
李毅摇摇头,道:“我们没有这个力量逆转局势,至少现在没有。”
“那到时候如何是好?”李文升焦急的问道。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下意思的想要死死抱住李毅这个救命稻草。
看到其这般愚笨的样子,李毅笑着道:“我们没有办法,但是张横的政敌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如果他们群起攻之,不说章为乐,就是张横也要抖上三抖。”
“你的意思是说,朝堂上党争已经到了相互倾轧的地步?”李文升疑问道。
李毅笑着答道:“府尊大人认为没到吗?”
李文升说不出话来,现在朝堂上的局势太复杂了,几乎是乌烟瘴气,一片混乱,他还没有看的太明白。
想了想,李文升又道:“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想想办法,请你的老师出面吧,眼下也只有他出手,才能真的解决这件事。”
闻言,李毅罕见的沉默了片刻。
“我去试试,这件事干系确实重大。”李毅道。
如此这般,李文升叫来亲信护卫,让其押解李毅到府衙的地牢去。
于是,严阵以待的官兵皆是看着身为重犯的李毅,扬手挺胸,连镣铐都没有带,在十数名护卫的保护下去了府衙方向。
李文升转头看着李毅离去的背影,想到刚刚的一番度化,尽管到了现在,还是感觉无比的震撼。
心智过人,勇武不凡,还极有才华,这等少年人杰出现在保定府,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只希望自己这次能够和李毅联手,度过这个难关,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入京做官,看来还需要一些时日。
想到李毅那深邃的眸子,李文升突然有所感应,他觉得要是自己紧跟着此子,说不定能够实现一直以来的志向。
“推官,调集官兵,接下几日安排重兵守卫府衙,避免重犯李毅逃脱。”李文升下令道。
当然,在场的众人皆是知道,这重兵非防是守,一场权利的争锋又将展开。
火光昏暗,嘈杂的院墙外少了许多的喧闹,局势终于慢慢稳定下来。
李文升火急火燎的骑马离去,像是背后有鬼一样。
紧接着章为乐带着人冲了出来,披头散发的十分狼狈。
其一出来就喝住刚想逃走的推官,暴喝道:“凶犯李毅呢,凶犯李毅在哪里?”
推官欲言又止,样子就像是便秘一样。
章为乐看了心里凉了半边,惨然道:“李毅逃脱了吗?”
“大人,李毅没有逃脱,已经被府尊大人抓获。”推官小心的道。
“抓住了?你们抓住了李毅?”章为乐闻言一愣,脸上满是错愕,然后突然放声大笑,狂笑着道:“你们这帮废物居然能够抓住李毅,真是出乎本官的意料。李毅呢,快将其移交给本官,让本官带回去审问。”
推官见章为乐欣喜万分的样子,心里不由为他默哀两句,道:“犯人李毅已经被府尊带回了府衙。”
“是害怕李毅余党作乱吗?那倒情有可原。”章为乐自以为是的想着,道:“既然如此,本官就明日去提审李毅。”
说着瞥了推官一眼,带着人返回了住所。
当然,第二天其碰了一鼻子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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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升单手抓住酒壶,大笑道:“你可是没看见,章为乐那狗贼被挡在门口,进不来的样子。鼻子可真是要气歪了,但最后还是恨恨的离去。”说完就顺手给李毅倒酒,亲热的伸长脖子,满脸的笑容。
坐在厢房里的李毅端起酒一饮而尽,自从李文升进来就一直说个不停,他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你在担心什么?老叔我已经让你从地牢搬到了厢房,又让马何文、孙铈等人和你见了面,这般逍遥的呆着就好了,你要是寂寞,老叔我可以去醉乡楼叫几个姑娘陪陪你。”
李文升因为喝的太多,脸颊已经通红,如今也有了几分醉意,猥琐的呵呵笑道。
李毅喝了一杯酒小声的说:“这件事你做的不好,这时候过分的刺激章为乐很可能让其狗急跳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你应该说自己不再,而不是直接让兵丁挡住他。”
李文升听了笑道:“老叔不这样认为,章为乐在保定府泛起不了什么风浪。他在官绅的面前抓了你,保定的官绅早就有些芥蒂,如今权利争端,所有的官吏都低着头做事,其他什么也不敢问,更不敢管,他一个名头响亮的监察御史没有实权,还能做什么。我说啊,他现在就是过街老鼠,被所有人嫌弃着呢。”
李毅漠然的点点头,李文升前段时间被章为乐欺压的太厉害,现在有了翻身的机会,这般做也是能够理解。
当然,这种小视对手的举动是最为愚蠢的,李毅自己绝对不会做。
“子正,现在局势已经安稳了,你好好的呆在这里,回头风声松了,老叔就让你去一趟孙府,求求孙老爷子。你那老师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朝廷内各个派系谁不高看几眼,现在都胆战心惊,唯恐你老师回去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政治平衡。”
李文升的酒品真的不是很好,不一会各种胡话就又说了出来
李文升看着怏怏不乐的李毅,拿酒壶点点他的脑袋羡慕地说:“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就在那等绝境想到了绝佳的办法。老叔要是有你这个机智,早就入京当了大员了,还在这里受鸟气。平日里受那些官绅大户的气,现在受这些朝廷官员的气,谁他娘的把老夫这个知府当成一回事,尽是鸟气,尽是鸟气啊。”
李毅无奈的抬起头看了李文升一眼,对他这一番屁话说的极其的鄙视。
“男儿的血要趁热才行,要老叔说我们还怕什么,你手里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保定的官绅现在靠着你的商品都发着大财,你要是说一句话,他们都要跟着叫两句,再有老叔我这个知府给你撑着场子,保定府就是你的天下,只要你小子以后登了高位,不要忘记老叔我就好了,这个生意不错吧。”
李毅再一次抬起头,瞪着冰冷的眼珠子对李文升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小角色吗?一个是你蠢,一个是你滑。这个世上最容易隐藏的是人心,最不容易隐藏的也是人心,你去揣测人心而只想功利,这是蠢;光顾着明哲保身,却没法靠利害关系扶持自己,这是滑。你这样走,永远也只是一个小角色。”
李文升闻言一愣,目光深深的看着李毅,转而大笑道:“天造万物,还真的分亲疏。你这小子,就是天的亲生儿子,你要是不功成名就,开创一番伟业,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哈哈,现在老夫就希望自己能活的长久点,看你功成的样子,为你举杯祝贺!”
李毅闻言一愣,转而举起酒杯,两相碰撞,清脆入耳。
【作者题外话】:觉得好看,注意收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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