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从贡院里出来,李毅头昏脑胀的钻进了马车,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朱齐龙看着公子这般劳累的样子,也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沉默的驾着马车回到了孙府,连旁边的孙铈也没招呼一声。
就这样,李毅回到了房间,脱掉外衣洗了洗手脚,就躺在了床铺上。
虽然前两天被抓进了东厂,有些乱了心神,但是靠着之前的刻苦努力,李毅感觉自己发挥的还是不错的。
这次的策论题目同样是关乎吏治的,这对于陷入太仓和户部贪腐案的李毅有着很深的触动,所以思路活跃,几乎是行云流水般的写出一篇言辞锐利的言论,直指贪腐不管,朝局动荡,就在于法制不全,国之律法,形同虚设。
这种论点用了许多后世的思想,看上去显得十分怪异,却能值得起推敲。虽然有些担心考官因为过于激烈独特而低取,但是通过院试还是可行的,
不管怎么样,这次院试算是告一段落,这让李毅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之所以不能轻松起来,那是因为自己的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个人的影子,那就是史可法。
他在牢房里默默地流泪,在公堂上大声的呐喊,这样一个倔强的人总是不愿妥协。
李毅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冷酷的人,但是看到这种有着大志的好官,还是不忍心。
可是不忍心归不忍心,乱世中最不缺少的就是不幸和苦难,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承奉郎,又有什么办法救出他呢?
李毅翻来扶起的有些精神失常,他知道史可法原本的人生,原本他会历员外郎、郎中,在崇祯八年迁右参议,分守池州、太平的。
以后更是会被擢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庆、庐州、太平、池州四府,及河南、湖广、江西等九县,最后在南明位极人臣,在抗击清军的战斗中兵败被杀。
这样一个忠贞不屈的国之大才本来会创造辉煌的功绩,践行华夏风骨的刚硬,但是就因为自己将他卷进了这样一个案件之中,就面临着丧命的危险,将会默默无闻的死去。
李毅做不到问心无愧,尽管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杀伐果断,受伤沾满鲜血的人,但是却不能坐视自己亏欠他人。
这是李毅的原则,虽然比不上史可法那种家国天下的胸怀,但却也不能欺骗自己呀。
他坐在桌案面前,呆呆地望着墙壁,连晚饭也没去吃。
傍晚的时候,孙铈满脸喜色的来了。这段时间他细心照料着庄柔,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这让他每一天都感觉轻飘飘的。
他一进来就问:“你是不是病了?怎么不去吃饭?”
“我没病。”李毅放下手里的书本,他实在没有心情看书了。
孙铈就坐在他旁边,倒了杯水喝光,这才笑着道:“你倒是幸运,被抓去了东厂还能出来,也没有错过院试。你可别提我有多么担心,找了我爹好几个好友。”
这次陪孙铈来了京城,李毅才知道自己师傅的人脉之广,这次若不是孙铈靠着朝中几个大臣施压,再加上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去要人,王永祚怕是没有这么快放过自己。
李毅看着孙铈,心里实在忐忑难受,就把史可法在东厂被诬陷凌辱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
史可法听了睁大了眼睛,对于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情也是十分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朝廷命官一心为国,竟然会被这般的折磨。、
等到李毅说完,他怒声道:“这天底下到底有没有王法了,怎么会发生这般天怒人怨的事。大明之所以落入现在这般的境地,就是因为这些奸佞小人,他们真是罪该万死。”
李毅看着慷慨激昂的孙铈,将自己准备想办法救出史可法,也算是弥补自己亏欠的事情告诉了他。
听到李毅要从东厂手里救人,孙铈惊讶地茶水都泼洒出来,连忙道:“子正,莫要冲动啊!你也不想想东厂那是个什么地方,这次你能出来就已经是天大的侥幸了。实话跟你说,我去拜访我爹老友的时候,他们都说好在你嘴巴硬,没被东厂抓到把柄,也没人要害你,不然你是绝对在劫难逃的。那史可法眼看着是有些人想要置他于死地,你若是插手,怕是也要受牵连,到时候莫不是人没救出来,自己还被撂到火里烧了。”
“可是若不是我当初将这件事告予他,他也不会落入这种境地!”李毅痛苦地叫道。
“这……”孙铈没想到李毅在纠结于这种事,自从他知道是史可法泄露了他们的踪迹才害得庄柔被抓走之后,就对他没有多少好感,这时候直接道:“子正,你是个仁义的人,但是这件事我们也无能为力。再说史可法乃是自己不肯妥协,惹下大祸,与你我又有什么干系……”
李毅转过头看着孙铈,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好朋友竟然能够说出这等话。
见到艰险就不肯出手,还撇清干系,这与那些坐视不管,自我欺骗的东厂番子有何两样。
李毅有些失望的道:“谦和,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够说出这等话来。”
孙铈本就对于史可法过失,害的庄柔被抓的事情耿耿于怀,这时候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冷言道:“宽厚仁慈的是你,我却不想多管闲事。史可法自己牵连这么多官员,自寻死路,你又为何拉上我等去陪葬……”
两人理念不同,当下直接不欢而散。李毅也没有想到仅仅数日,自己就和孙铈发生了两日分歧,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第二天上午,李毅就让朱齐龙套好马车,前去陆千户的宅院。
门房老伯早已经等在门口,像是在等待李毅,等到他下了马车,就立刻领着登着台阶,进了宅院。
刚到院子里,就看到陆长风走出来,看着李毅有些怪异的道:“你倒是来的恰巧。”
李毅不懂他的意思,一脸的不明白。
陆长风指了指门口,道:“指挥使刚刚派人来了,让本官带你去见他。这不,刚刚要动身,你就来了,倒是省的我跑一趟。”
李毅听了倒是不很奇怪,自己如今虽然说是从东厂出来,但还是锦衣卫的调查对象,之后免不得交代一番。
“陆大哥,这次来我其实是有事找你。”李毅道。
陆千户闻言笑道:“自从你来了京师,那一次不是有事才来找我这个大哥?”
这话虽然是调笑,但是李毅还是有些脸红。这次自己确实给陆千户添了不少的麻烦。
看着李毅有些尴尬,陆千户倒是哈哈一笑,这样的李毅倒是难得一见,像是个少年,不似平日里稳重聪慧,让人不由正色以对。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陆千户问道。
“我想救出史可法。”没有任何犹豫,李毅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如今孙铈不愿帮忙,自己只能依靠陆千户的手段。
听到李毅的话,陆千户着实有些诧异。
要知道史可法紧咬着亏空案的大批官员不放,可以说是九死一生,这些李毅这般的聪明,不会不知道。两人之前又没有交集,李毅怎么会想着救他。
陆千户一脸疑惑的看重李毅。
李毅当下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得知了李毅的想法之后,陆千户直接拍着李毅的肩膀,苦口婆心的道:“兄弟啊,不要说大哥不帮你。这件事你也知根知底,牵连的人着实太多,不要说你,就是我也不敢管。”
李毅听了连忙道:“陆大哥暂且听小弟说,史可法如今被囚禁在东厂不假,但那是因为户部及御史们都是被牵连案中,无人敢管,实际上一个新科进士,户部主事被逮捕入狱,是要写成奏章通报皇上的,这一点陆大哥应当知晓吧。”
锦衣卫破坏的就是朝廷规矩,对于这些当然明白。
李毅这话有些奇怪,陆千户听了之后微微沉思,然后抬头看着李毅道:“你是说,各路官员都闭口不谈,想要无声无息处置史可法,这个可以做些文章?”
陆千户不愧是锦衣卫,眼光敏锐,李毅闻言点头道:“若是将这件事通报给皇上,定是能够掀起一阵波澜。”
“哈哈,李兄弟,你这就可想的太简单了。”陆千户摇摇头,笑着道:“这次的案子牵连着太仓和户部两大衙门,牵扯其中的其他官员更是达十数人,若是通到皇上那里,为了稳定局势,未免有些取舍,但是你想要救那史可法,就是难上加难了。”
这个道理李毅自然明白,此事如果全力查下去,怕是小半个朝廷官员都会被牵连进去,崇祯刚刚登基,稳定局势为主,怕是只能做到掩人耳目,轻拿轻放。
就算太仓司官刘全以及户部右侍郎南居益被惩处,为了以绝后患,史可法也难逃一死。
统治基础,重要的就是求稳,公正是非倒是成了次要。
看了看左右,李毅轻声道:“陆大哥还可以再想想,皇上刚刚登基,虽说是年幼,但是古来新皇继承大统,最怕的是什么?”
陆千户沉吟一番,然后眉头一挑,“当今皇上性子急躁多疑,若是知道被隐瞒此事,可就是欺君……”
说到这里,陆千户冷眼看了一番李毅,眸子里闪着些许的寒芒。
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也成为天子耳目,若是皇上知道自己被蒙蔽,怕是第一个惩治的就是锦衣卫。李毅由此想法,陆千户当下心中暗暗不喜。
李毅当然明白,当下笑着道:“陆大哥且慢生气,听我说来。”
“你倒是好生说来,若是有了坏心肠,可别怪哥哥我无情。”陆千户当下有些气恼的道。
李毅当然明白,连忙道:“皇权至上,当今皇上刚刚登基,最忌讳被蒙蔽架空。这件事陆大哥明白,那些官员自然明白,若是以此要挟,利益交割,将此案化为太仓司官连同户部郎中的贪腐之案,不仅此案告一段落,史可法获救,就是陆大哥等锦衣卫也能以此邀功,被皇上器重。陆大哥细细想想。”
李毅此法着实其中要害,不仅能够了结此案,还能平衡局势,实在高明。
陆千户转过头看了一眼李毅,心中震动,暗叹此子真是聪慧绝顶,竟然在短时间内竟能想出此法。
当下他低头沉思,然后道:“你与我去见指挥使,当面陈述,也好有个计较。”
说完让随从备上马车,带着李毅直接冲着衙门赶去。
两人直接到了锦衣卫亲军衙门,直直向内。
陆千户看着李毅,道:“你先在这里等候,我进去通报。”
说完就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就是半个时辰,李毅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只得静静等候。
过了半个时辰,陆千户出来,看着李毅小声的道:“指挥使性子阴冷,你小心说话,勿要得罪。”
李毅点点头,走了进去。
宽阔的公房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独自一人端坐,点了点头,把手中的茶碗放下。
“下官拜见指挥使大人。”
“承奉郎安坐。”骆养性转着小指上的翡翠指环,漫不经心地道。
“是。”李毅坐了下来。
“孙公秉性素来高傲,能入其眼的人寥若晨星,到了晚年更是深居简出未尝与人交际,没想到却对你很赏识啊,竟然收你作为关门弟子。能得到孙公的欣赏,你在我们大明也足以树立名声了。”
骆养性并没有直接论事,而是说起了孙承宗和李毅的关系。
这个关系可以说是李毅混迹官场最大的利器,当下笑着道:“在下非是英才,只是侥幸有几分悟性,在加上当初跟随流民安居保定府,孙师怜悯,就收了下官作为弟子。”
“年纪轻轻,说话倒是谦虚。”骆养性摇摇头,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毅,“这先不去说它。你之前和长风说的话,他已经都禀报与我,你的用意,我也已经知道,可以说,这是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
听到骆养性这般说,李毅当下面露喜色。
涉事官员和史可法可以说是势同水火,都想要置对方于死地,要想改变这种剑拔弩张的形势,缺少的就是一个办法,一个中间人。
李毅提出了共赢的办法,那么唯一缺的就是中间人,而没有人再比锦衣卫更加适合担任这个中间人了。
“下官只是急中生智,算不上高明,还要请指挥使完善实行才行。”李毅谨慎的道。
果然,挺到李毅丝毫不居功,骆养性脸色缓和许多。
他那狭长阴冷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李毅,道:“这件事本官自然去运作,你暂且退下吧。”
李毅闻言也不想多呆,当下告退离去。
等李毅离开之后,陆千户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看着骆养性谨慎的道:“指挥使。”
骆养性点点头,看着茶水里的荡漾,轻声道:“我早就听说孙承宗新认的弟子胸有沟壑,才智双全,刚刚一看确实有些不凡。但是其未取功名,官位不显,竟然能够想出这等交割共赢的办法,可见心里对于高官强权并无半点敬意。”
“大人,古语天生异象,李毅未及加冠就能由此才识能力,可见胸怀大志,多少有些高傲,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长风,”骆养性打断了他,“你这次眼光倒是毒辣,竟然压中这种至宝,但是你也要明白,大乱之年,葬身意外的俊杰英豪不知凡凡,想要帮他是可行,但是也要有个度。你这般与之走得太近,也许其能够打破风雨,化身成龙。但是雷电交加的天罚之时,你这种想要鸡犬升天的小人物怕是要烟消云散。”
陆长风性子稳重,才智过人,骆养性一直将其当成心腹,当下教导几句。
这种话陆千户听了心里也是一震,他这般看重李毅,为的就是以后其辉煌之时自己也能有所成就,但是指挥使的一番话也让其有了小心。
李毅即使能够一步登天,但是也少不了艰难险阻,自己这般帮他,到时候其能够打破劫难,但是自己却未必不会被殃及池鱼。
想到这里,他暗暗警醒,躬身恭敬的道:“多谢大人指点。”
骆养性点点头,“太仓这些年糜烂过甚,皇上早就盯上他了,不然也不会派刘安行巡视太仓,核查预支俸禄的事情。这些事明眼人一看就是为了查清账目,我们也是明白,就等着皇上发话。可是皇上却跳过我们这些锦衣卫,用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查案,这说明皇上在疏远我们。没有用的刀枪生锈之后只是破烂,我们锦衣卫也是如此,所以无论如何,这次的太仓贪污案必须要干的龙飘飘亮亮,你明白了吗?”
指挥使话语说的低沉,陆千户也是心里沉重,重重的道:“下官明白,这次太仓以及户部的主要人等,一个都跑不掉。”
骆养性满意的点点头,“去吧。”
陆千户闻言右手一压刀柄,剑鞘晃动,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脆硬,等其转身离去,眸子里已经多了些让人心颤的杀机。
【作者题外话】:大家伙出来写个书评吧,书评不要钱的。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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