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殿里出来,澄越明显感觉到公子浑身散发的低气压又低了几分。
他不知道墒容说的老地方是哪里,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公子身后。
灵族通往冥界的小路上铺满了黑色焦土,踩在上面还有细小的咯吱声。
两旁是高耸的岩石,一簇簇的紫色晶石,像是盛开的花瓣一样在岩石上绽开,耀眼夺目,地上反射着紫色的光芒,将路染也成了黑紫色。
离冥界越近,石壁上的紫色晶石就越少,路边漂浮的鬼影逐渐多了起来,或是呆愣的停在路边一动不动,或是脚步匆匆。
没人会觉得奇怪,也很少有谁会驻足围观。
穿过一个陡峭的山壁,后面就是一条横贯地府的河,名叫忘川。
里面流淌的水呈红色,河里尽是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他们互相啃食,走在远处就能感受到腥风扑面而来。
河面宽广,无法用法力渡河,只能走忘川上唯一的一座桥——奈何桥。
桥有三层,上为善者过,中为善恶有半,下为恶。在规矩森严的地府,有绝对的秩序。
林休宁在桥头停下来,转身对后面的两个小尾巴说:“你们先回去,接下来我自己去。”
澄越不肯,被林休宁一个冷飕飕的眼神扫过,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公子,你早去早回,我回客栈等你和乔然平安归来!”
他是一只成熟的老虎了,应该学会独立!
快速说完话,他拉起萱萱的手就往回跑,速度之快,只留下了一道残影。
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林休宁转过身,看向奈何桥上正在自由垂钓的老者。
他头发花白,银白色的胡子长及胸口,眉毛也长长的垂下来,耷拉着眼皮,眉目慈和。
穿着一身黑衣,上面绣有红色细丝的花束,和白花花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
“时隔几十年,殿下终于又回来了冥界。”老者阴阳怪气的说:“也恕老头子无礼,殿下既然不想做冥界之主,我也不能向殿下行礼。”
林休宁眼神淡淡的,“无妨。”
说完,他就要离开奈何桥。
等,等等,他怎么不按套路说话?
老者随手将钓鱼竿扔进忘川河里,以与他面貌不符合的速度,冲到林休宁面前把他拦住,“殿下,我这样对你,你不生气吗?”
林休宁心里担心乔然,却还是不得不应付他,回答的是和他答非所问的一句话,“下一次,不要再乱丢垃圾到忘川了。”
许是怕老者说自己敷衍,顿了顿,又道:“忘川河内污染严重,还是要早日治理。”
“呵,殿下说的轻松,上位无人,谁来治理?靠我们这些老东西还是二殿下?殿下当真愿意将这唾手可得的位子拱手相让么?”
“殿下若是答是,那老头子我,今后便不会再来唠叨你一句。”
说完,像是怕自己面子薄,又加了一句:“我是谨遵老冥君的嘱托,二殿下掌控地府已久,我凭此残躯对抗许久,殿下莫让人凉心!”
林休宁看着这位老者,微微出神。
他是十殿阎罗之一的秦广王。父君曾让他担任自己的老师,辅佐他学习成为合格的殿下的‘必修课’。
现在回想来,即便是身为殿下,那些‘必修课’也不是他应该学的,父君早在那个时候就在为他上位铺路了。
他不由觉得一丝心冷,父君知道天族忌惮灵族强大。
灵族蚕食属于天族的势力——地府,天族早晚容不下他们,即便,首先提出让地府在冥界安家落户的,也是天族。
父君明着是在帮天族,暗地里,根本就是在偏帮灵族。
他希望两族能够在冥界和平共存,却又无法说动两边的人,他站在中间,就像在幽暗的深渊里走钢丝一般,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他谋的局,太大了,将整个天界和冥界都计算在内。
他后来才慢慢看明白。
他娘不是如传说中一般得冥君喜欢,她是一个可悲的女子,被冥君蒙蔽,受尽苦难为他生下孩子,心里还在期盼一个男人的爱,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爱。
父君爱的实是冥后。
大家都被他骗了,若是不爱,怎么会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若是不爱,怎么会一边装作毫不关心,一边又找人偷偷打听她的日常起居?
今天心情怎么样,早饭用了多少,午饭合不合口味......
诸如此类,他被养在父君的寝殿后,撞见了太多次这种事情,他毫不避讳,似乎就是想让他自己明白过来,明白他的母亲就是一个笑话!
甚至,父君在仙逝前,还逼着他发誓,永远不许报杀母之仇!
他算准了一切,算准了他会憎恨,算准了自己答应了他就不会失言,他用他的谋划,用他的克制,使冥界平静了许多年,两族相安无事。
只是父君没有算准一个人,也从没看懂他悉心呵护的二殿下的内心。
就如同墒容不懂父君藏在心里隐晦的用心和爱,对冥后的爱和克制一样。
父君看似对墒容不关心,其实,他是想让墒容能够悠闲自在的活着。
他会亲手教墒容制作风筝,带着他一起将风筝放到天空。
而自己,只能在假山后面痴痴的看着。父君对他的教导十分严厉,时常跟他讲一些大道理,却从来不曾带他去外面放过一会风筝
说来其实也可笑,他们两兄弟互相羡慕了对方那么多年,一个有宠爱,一个有栽培,他们都在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只不过,他和墒容都活成了对方的样子。
他羡慕墒容的闲散自由,就丢下一切到了凡间。
墒容觊觎父君给他的位子,不惜蛰伏,暗地筹谋一切。
没有谁是谁非,大家走的都是想走的路。
父君为了他能顺利上位,私底下安排他和一众阎罗王接触,这位秦广王是对他最好的人。
他教授东西的时候总是一板一眼,到了学下,会无意的逗他开心,有什么好吃的,也会先拿来给他吃。
在他的童年里,老师几乎承担了一个父亲应该给的欢乐,他对自己的也是真的好。
即便,他不愿再插手冥界事宜,也不能如此直白的拂了老师的好意。
林休宁微微颔首,“非是渡歌不愿,我只是不愿兄弟相残。”
这样,拒绝的够委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