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棠再一次见到0001是在玄冥的无边炼狱。
熔岩围困的石岛之上，黑柱从天际垂落，暗金色的符文刻印其上，更显庄严肃穆。
透过绯红的焰火，深渊之下每过一层都能听到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
0001被玄金锁链穿透胛骨，吊挂在黑柱中央。
质地不菲的白袍之上，已然浸满了红的、褐色的斑驳血迹。
他早已没了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透过碎发看着宋知棠，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低低的声音如若疯魔，让宋知棠顿住了脚步。
她有些无措地看向身旁的司殷，男人望向被束缚住的0001仿佛是在看垃圾一般。
宋知棠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交与她来决定对方的命运，也许0001会被司殷生拆活剥。
“小骗子，你命还挺大。”
0001没看黑袍曳地，不可方物的男人，只是努力抬起下巴，想掩藏几分自己如今狼狈的模样。
这片石岛，原来是主神中心的位置。
石岛之下，红莲地狱，世间最为残暴恶劣的灵魂聚集在此。
是副本boss最好的创造基地。
只可惜，主神中心已被神火摧为烟尘，只留下了这无边炼狱，赤裸裸燃烧在石岛之下。
他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又有谁会清楚的知道，他曾经以一己之力，击败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呢？
只可惜，对方比他更为狡猾。
被弑神之箭穿透心脏的人类都能死而复生，足以可见对方实力雄厚。
但他此刻，心头盘踞的并不是被推翻的不堪与不甘，反而是庆幸。
看着少女如今面色红润的模样，0001勾起唇：“也是，攀上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神灵，又何惧生死病痛呢？”
见对方都这副模样了还不忘嘲讽自己。
宋知棠抿了抿唇，只是沉默了瞬，问道：“我能问为什么吗？”
0001动了动脖子，肩胛骨被穿透的痛楚几乎令他彻夜难寐，只是微微调整动作就能感受到皮肉骨骼摩擦的刺痛。
他咬了咬牙，竭力保持镇静：“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宋知棠看见对方肩胛处源源不断浸出来的血液，睫毛颤动了瞬，“你和玄冥、和人类有仇吗？”
“呵……”
0001有气无力地笑了声：“没有。”
见男人否认，宋知棠愈发不解：“之前在404守夜时，你问我，若非出于有因，恶能否算作纯粹，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是事出有因，那又为何要罔顾亿万生灵性命，做出这样有悖天伦的事情呢？
看着少女较真的神情，0001嗤笑：“重要吗？”
反正如今他这个模样，也是必死无疑。
面对0001完全不在乎的语气，宋知棠有些束手无策。
反而一旁的司殷幽幽启唇，点明了对方的目的：“是因为你想复活你的族人？”
0001抬起眸睨了对方一眼。
三人之间一阵静默。
反而是宋知棠格外意外地看了眼司殷，仿佛在问对方怎么知道。
司殷垂过脑袋，低声：“略微猜测，他的部从有透露一二。”
死灵部族，孕育死气而生。
来自于遥远的地外星系。
因为部落斗争，这个本就神秘的部族被杀戮殆尽。
在长久的流浪生涯里，0001带领着所剩无几的亲族来到了这里。
生灵繁茂的蓝色星球，蕴藏着取之不竭的自然之力。
……
因为0001比较特殊的缘故，只有他一个人被束缚在了这个地方，而主神中心同他一般的外来者则被关在另外的地方。
听到司殷的解释，宋知棠有些惊讶地看向被吊挂的男人：“你要复活你的族人？”
少女绵绵糯糯的嗓音清晰地传到0001耳中，他看了眼旁若无人在自己眼前咬耳朵的二人，眼底闪过一丝沉暗。
却也并没有如对司殷那般闭口不谈的态度，反而微微眯起眸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宋知棠沉吟了片刻，没有再多问。
其实不管0001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苦心孤诣打造了这样一个被异化的残酷王国，将无数生灵折磨摧残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即便宋知棠再好奇对方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的原因，也做不到在心底为其找到理由去辩护。
更何况，0001实在不是良善之辈。
她抿了抿唇，突然看向司殷：“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司殷挑眉，精致完美的眸微微眯起，显得金色的竖瞳变得深不可测：“不是说好了，决定权在你。”
如今玄冥秩序已然恢复正常，0001不过强弩之末，他的去留对于司殷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考虑到对方当初弑神之箭对少女造成的伤害，对方，也确实欠了一条命。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哪怕少女在血契的缘故之下，并不会受到实质上的伤害。
在鬼门关走过一遍痛楚却无法避免，司殷清楚灵魂破碎之苦，他无法忍受少女也要经历那般的磨难以及痛楚。
对少女已然有诸多愧疚，更何况这样的事。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早在少女软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便将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挫骨扬灰了。
宋知棠见司殷还是执意将对于0001的处置权交与她来决定，不由得有些犯难。
她虽然觉得0001死不足惜，可真要让她决定，还真的束手无策。
司殷看出了少女神色间的纠结，很是贴心地建议道：“如果觉得难以抉择，不如，按照玄冥的规矩来处置他？”
宋知棠愣了瞬：“玄冥的规矩？”
“不错，”司殷语气轻飘飘的，说出的话却让人脊背发寒，“这铸台之下，红莲业火久久不息，每隔一层都是为不同极凶的怨灵专门设计的刑狱，比如这第一层的拔舌地狱，就是专门为那些挑拨离间、诽谤害人的凶灵准备的，还有蒸笼铁柱、刀山火海……”
“十八层刑狱，十八种刑罚，若是每样都试过一遍，想必他会忘却前尘，只能记起人世间所有真善美之物了。”
原来，十八层地狱是真的。
宋知棠愣愣地听司殷解释着，思绪飘远的间隙又看了眼半空中的0001。
“至于他的部署，除了让他们交代清楚内情外，为红莲业火灼烧涤荡灵魂，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既然司殷早就已经有了规划，宋知棠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决定。
她思索了瞬，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
听着台下二人讨论着自己的去处，0001嗤笑了一声。
恍若那个要受尽刑罚的人不是他一般，他只是死死盯着宋知棠的方向：“扒上了这样一棵大树，怪不得对我的邀约不为所动，如今成王败寇，我也认了。”
“可是宋知棠，他是神，你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类，你们没办法一直在一起的。”
“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你而已，你不会这么傻什么都看不出来吧？”
“明明假以时日，我就快要成功了，这样一个只有死灵的地方，我为他增添生灵之气有错吗？”
“一个只会藏匿在黑夜中的死神，一个人类，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唔…”
0001突然提高音量用尽力气喊出这么几句，却突然噤声。
像是被什么力量禁锢住了喉咙，整张脸涨的通红，脖颈青筋暴起，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
听见对方“胡言乱语”，宋知棠眼中闪过错愕。
但是她看着司殷云淡风轻抬起手的样子，又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算是拦住了他。
在0001得空狼狈大口喘息的时候，她扬起头说道：“我和谁在一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有那个心思，不如想想你自己吧，做了这么多恶事，希望你经过地狱刑罚的洗礼，能够洗清你心头的恶。”
对方显然是想要激怒他们，然后想得到一个痛快。
她硬下心肠，才不想让对方这么轻松。
只是说完拉着司殷就走，一边走还不忘碎碎念：“执迷不悟……真是活该……”
——
回到神殿，宋知棠还有些没消气。
司殷看着她绷着一张小脸儿坐在床沿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爱又好笑。
他坐到少女身边，微微侧过脑袋：“生气了？”
宋知棠闻到那股熟悉的松香骤然凑近，心头再多的气都像是被突然涌起来得羞涩给挤了回去。
这几天以来，司殷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时不时就贴上来和她说话。
说话就说话…干嘛每次都凑这么近。
她眼神飘忽，看着凑到自己跟前一脸关切的男人，对方眼底甚至还有一抹未化开的无辜。
还没等她说话呢，男人就自顾自开口道：“其实，我比你还要生气。”
嗯？？
宋知棠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又像是有些疑惑。
司殷见她注意力转移，好整以暇地勾起唇，但开口却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他说我们身份有别，不会在一起，姑且认他是不知道我们已经绑定了血契，可有些人，好像的确没有那个意思呢。”
宋知棠听见男人意有所指的话，不由得红着脸：“什、什么……”
司殷狭长精致的眼皮下垂，挡住了精明的一双金色竖瞳，看起来似乎有些沮丧：“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我的所有第一次都给出去了，最后还要被抛弃……”
什么第一次…什么被抛弃…
宋知棠都快要被司殷直白的控诉羞得抬不起头。
她无措地咬了咬下唇。
偏偏司殷还像是不嫌事儿大似的，继续添油加醋：“哎，我都知道的，我不过就是个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的死神…不得喜欢也是正常的…”
“你你、你别说了，”宋知棠见对方还要说得愈发夸张起来，不由得抬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她要是傻子才不知道对方说的是谁了，“谁…谁说你是见不得光的死神了…”
司殷掩去眸底笑意，神色恹恹，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0001这样说的啊，哎，他说的也许根本就没错，是我不配…”
“呸呸呸！”宋知棠又伸出另一只手叠在了原本捂住男人的那只手背上，“你、你听他乱说，你可是神灵！风光霁月的！你顶配！”
就这说话的功夫，后腰上就缠上来了一双大掌。
宋知棠像是被烫了瞬，又羞红着脸缩回了手。
司殷却对她的赧然视而不见：“那阿棠的意思是，答应我了？”
宋知棠化身小鹌鹑，后腰那双手渐渐收紧，她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一股神秘力量化去了似的，漂亮的眼睛像是染了雾气一般水光涟涟：“答应…什么啊…”
糯糯的嗓音夹了些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娇韵，含着水一般，让身前的男人呼吸一沉。
司殷压低了声线，像是情人低喃一般，凑近少女的耳朵：“自然是，与我成婚。”
成…成婚…
宋知棠还没忘记之前司殷和她商议婚事的场景，只是，她确实有些事情没做完。
“我……”
“夫人的意思我知道，”男人轻车熟路改了称呼，二人之间的心灵联系在血契生效一次后甚至更加紧密了，只要二人想，随时都可以听到对方的心声，“夫人在人间事务未了，这也是命中注定，等夫人要做的事情了了，我们再办正事不急。”
宋知棠不会说谎，也不会掩藏，至少不用听对方在想什么，司殷就能把她看得透透的。
他善于为对方提前找好台阶。
至少在玫瑰庄园里看的那些书，还是派上了不少用场。
平日里不苟言笑万鬼朝拜的玄冥之神私底下示弱起来格外的熟稔，他像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语气里带着勾子：“难道夫人真的就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真的要拒绝我吗？”
宋知棠有些受不了司殷这个样子。
男人俊美无铸的脸上写满了低声下气的诱哄，她只是“矜持”了几秒，就红着脸倒戈：“等…等我做完再说吧…”
司殷唇角弧度骤然上扬，眼底闪过得逞的暗光，只是看着怀里脸颊粉粉的人，倾身噙住了对方粉嫩的唇瓣。
怎么办呢，喜欢上了一个毫无城府却又喜欢纠结的笨蛋。
自然是要花点心思，把人“骗”到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