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云拉着黎宝璐走出那半条街后脸上的惋惜痛心就收了起来,他点了点黎宝璐的额头笑问,“吵架的感觉如何?”
“心跳加快,面红耳赤,心中有一股愤怒想要寻找出口发泄出来。”
“控制住它,”顾景云脸上带着淡笑道:“我们现在的身份还不能做太出格的事。”
黎宝璐情绪有些低落,“外面对于女子似乎很看轻,竟然连进书店都遭歧视。”
这一点顾景云也没料到,他只能安慰道:“我看重你,也尊敬你。”
黎宝璐闻言不由一笑,主动牵了他的手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能跟这些俗人学坏。”
顾景云也愉悦的点头。
“不过我们的认识似乎与世人有所偏差,晚上回去我找人聊聊天,免得下次还被人围观。”
黎宝璐点头,她也发觉了今天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们的人有些多。
因为吵了一架,俩人心情都算不上好,只是逛了半条街就回去了。
坐在客栈里吃饭喝酒的人多了不少,显然是天黑了,书生们也要放松了。
黎宝璐捧过顾景云买的邸报,让小二把她的那份晚饭送到房间,顾景云便独自留了下来。
半天的经历让小两口明白,黎宝璐留在这里不利于顾景云套话。
黎宝璐一走,顾景云的目光在大堂里一扫便找了张空桌子坐下,让小二上菜,自己则转身去看旁边墙上题的诗文。
不愧是专门招待考生的客栈,旁边长条桌上就摆放了笔墨,书生可以任取在墙壁上题字。
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诗词,顾景云微微挑眉,心情略好,一旁的书生眼珠子转了转,将手中的笔递给他,笑道:“兄台不如来一首?”
顾景云摇头,淡笑道:“并无所得,何敢献丑。”他抬眼看向书生才题的字,含笑道:“诗还罢,字却是不错,筋骨粗成,经久练习,打磨过后说不定能刊印成帖。”
书生心中剧跳,他最得意的便是一手好字,他的先生也说过只要他能够坚持练字,不丢了这一笔字的风骨,那么二十年后就能出帖,三十年后说不定能成一小家。
要知道一手好字在文化界是很重要的,有的人只凭一手字就能独步文坛。
他既惊诧于顾景云毒辣的眼光,又开心于他的奉承,主动坐到他身边道:“在下惠州赵宁,这次来是参加府试的,兄台看着年纪轻轻竟也能进府考,可见其能,不知出身何处?”
顾景云的年纪的确很小,他看着只有十三岁左右,而在客栈里的书生大多二十岁上下,三十岁左右的来参加府考都还算年轻呢。
没办法,广东的教育整体不高,在中原和江浙看来,两广地区及云贵等地都属于偏远蛮夷之地。
少年天才大多出现在中原,山东及江浙一带,其中山东因为是孔子故里,这样的人更多,但在广东,偶尔出现一个都会被全广东人民围观,顾景云住进来时就有人嘀咕了,大家从未听说过他,广东何时冒出来一个年纪这么小的考生?
竟然能通过县试!
加上顾景云能带丫头来赶考,又住的上房,不免让人心中生疑,觉得他是买通了县官通过的县试。
不过科举作弊之事谁也不敢宣之于口,有证据还罢,若没有,只怕平白连累同一届的考生,那得被人恨死呀。
所以大家都把疑问放心里,此时听到有人去跟顾景云套近乎,纷纷竖起了耳朵。
顾景云微笑道:“在下顾景云,出自琼州,顾某初来乍到,年纪又小,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学兄们见谅。”
赵宁见他懂礼,脸上的笑容更盛,“琼州?我未去过,不知那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俩人就这么从吃喝方面说到风俗,再从风俗说到诗词歌赋,最后跳到了子集上去……越说越投契。
赵宁惊讶于顾景云的学识,不论他起什么话题,顾景云都能接上,而且显然比他了解的更深。
附近的人早被俩人的话题吸引,纷纷加入进来,不多会儿顾景云身边就围满了人,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家开始从子集谈论起自己读书时不懂的问题,然后几人凑在一起讨论。
顾景云听了一会儿就捡着一些解答,这下不仅赵宁,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心惊与他的能力。
世上的人都说文人相轻,但那只是少部分人,更多的人只要让他看到对方的能力,他还是很服气的。
此时客栈中的书生便是如此,大部分人对顾景云的印象都开始变好,就有个耿直的书生犹豫半响,还是扯了顾景云的衣袖低声劝道:“顾学弟,你不该带着丫头来赶考,便是买个书童也好呀。”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静。
顾景云挑眉,心说,他应酬了半天,总算有人扯出来了,再没人提他就要主动提起了。。
顾景云面露惊诧的问道:“学兄何出此言?宝,内子并不是丫头,她是顾某人的夫人,难道客栈不给女眷入住吗?”
他脸色微红,半低着头道:“我们第一次出远门,并不知道这些。”
这下围着的人是彻底呆了,目瞪口呆的去打量顾景云。
赵宁迟疑的问道:“顾学弟,敢问你今年贵庚?”
顾景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脸上继续羞涩的道:“周岁十三,虚岁十四。”
赵宁尴尬的一笑,道:“顾学弟成亲真早,是琼州风俗如此吗?”
顾景云摇头,“不是,是顾身体不好,家人又不能陪我出来赶考,因此早早的给我娶妻,这样既能照顾我起居,又能陪伴我。只是琼州地方小,少与外界联系,这次我们出来总有人奇怪的看我们,难道是因为外界少有如此年纪便成绩的人?”
众人尴尬,因为他们也是目光奇怪的人之一。
得知他们不是主仆,而是夫妻,大家的目光瞬间正常了许多,纷纷道:“十二三岁便成亲的也大有人在,不过多在渔民及农户之中,城里的人估计没怎么见过。”
赵宁轻咳一声,道:“大家也没料到顾学弟这么早就成亲了,都以为弟妹是丫鬟,大家习惯了出门带着书童,因此乍看见你带着丫鬟,不免侧目。”
顾景云觉得不只是这个原因,但此时人多,不好深究,因此点头笑过。
众人不仅解答了积压日久的课业,还满足了好奇心,皆满足的离开。
顾景云就拉了赵宁道:“赵学兄,顾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不如随我上楼,我们便吃些宵夜边谈?”
赵宁这才发现顾景云连晚饭都没吃,桌上的饭菜早冷了,他有些愧疚,若不是他拉着人说话也不至于此,因此点头道:“好。”
顾景云就和赵宁相携上楼,黎宝璐早煮好了粥晾在一旁,她刚才在楼梯上瞄了一眼,见他们光顾着说话,桌上的饭菜动也没动,而且以顾景云挑剔的目光,那被人喷过口水的饭菜一定不会再动了。
黎宝璐听到门响,也不起身,直接隔着屏风问道:“要不要再叫伙计送些菜上来?我只给你弄了道腌菜。”
“快出来见过赵学兄。”顾景云冲赵宁不好意思的一笑,将黎宝璐叫出来与赵宁见礼。
黎宝璐出来,大大方方的冲赵宁一福,笑吟吟的道:“赵公子请坐,我去让伙计端些酒菜来。”
赵宁低着头回了半礼,局促的道:“弟妹客气了。”
直到黎宝璐出门后他才舒了一口气,顾景云惊奇的看他,“赵学兄,你们怎么好像都很怕内子?”
赵宁轻咳一声,不自在的道:“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怎好过多相处?”
顾景云从小便教村里的孩子念书,男女是混在一起上的,村里上到八十岁,下到三岁,不论男女见了他全都恭恭敬敬地,他还真没觉得男女有什么差。
他意识到外面的世界与舅舅所说的差了很多,他斟酌片刻才道:“话虽如此,但交际来往只要守礼便成,难道就因为男女之别就不说话,不来往了吗?”
“倒不至于此,但多加注意是应该的。”赵宁见他懵懂无知,便好笑道:“这样顾学弟才像个十三岁的少年,看来你之前全读书去了。”对世事如此懵懂,难怪进出客栈都牵着妻子的手,他恐怕不知道这举动有多骇人吧。
也是他年纪小,要是再大些,只怕要被人当面训骂了。
顾景云面上有些茫然的道:“但我在琼州从未有过这样的困扰,我与内子从小便是同窗,先生虽也教导我们男女有别,但从未如此严苛,竟连,竟连普通的交际往来都要约束吗?”
赵宁一怔,惊诧的问,“弟妹竟还进学过?”
“难道惠州的女子不进学吗?”顾景云道:“一般人家也就算了,家资有限,那些家资丰厚的人家也不进学吗?”
“呃,”赵宁噎住,半响才道:“女子读书,才可碍德,因此世人多不教女子读书,如今女子读书的少有了。不仅惠州如此,整个大楚风气都如此,琼州地处海角,又隔着一片海,这些言论可能还未传过去。”
这下换顾景云傻眼了,“可京中不是还有女学吗?”
舅舅和舅母之前就商量过,他们要是回京城读书,宝璐最好也能进女学,不仅可以多交些朋友,也可以涨些见识。
“女学早就取消了,如今纵然还有女子读书识字也多半是家中父兄所教,出来念书的很少了。”赵宁摇头好笑道:“顾学弟的消息落后了许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