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宝璐也在看着黎鸿,和九年前相比,黎鸿狼狈许多,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恨意。
当年差点杀死她的人落此下场,黎宝璐心里既无快感,也无欣喜,她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悲凉。
这人是祖父的儿子,父亲的兄弟,是这世上从血缘论与她最亲近的人,但他如此不堪。
她不知他是本性如此,还是环境造就,但不论是什么,她都不会高兴。
她转头看向偷摸着瞄向这边的鲁同,挑眉问道:“这是谁?”
梅氏忙道:“这是你大姐夫……”
黎宝璐不在意的点头,扫了众人一眼,看到黎荷时目光在她不自然的手臂上停留了一会儿。
她微微皱眉,她学过医术,一眼就看出黎荷的手断过,而且并没有接好。
她正要上前查看,顾景云就凉凉的道:“我和宝璐带了些东西来,二婶去马车里拿吧。”
黎宝璐就停下脚步,对梅氏点头道:“二婶去拿吧,马车里的东西都是节礼。”
鲁同忙跟去帮忙,看到马车里的米面和腊干的猪肉,鹿肉,他眼睛不由微闪,脸上挤出笑容来,“娘,刚才那个是堂妹?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她婆家是哪里的,竟还买得起马车。”
梅氏沉着脸,她不喜欢鲁同,如果可以她一句话都不想与他说,不过想到女儿,她还是压着气道:“宝璐从小就嫁到了顾家,顾家是良民,顾小公子去年刚考上秀才,是有功名的人。”
鲁同一震,没想到黎家还有这样的亲戚。
他到流放地才三年,又在六村,还真不知道黎家有这门亲戚,只是听旁人说以前黎家日子过得很好,只是被岳父败光了。
黎家有一个秀才女婿,鲁同有些兴奋又有些戒备。
而屋里,黎鸿愤怒的瞪着黎宝璐,憋了许久才含糊的叫道:“是,是你……”
黎宝璐点头,“二叔没想错,的确是我。”
她直言不讳的道:“我不想让黎家的血脉断绝在你手里。”
黎鸿眼露讥讽,他对黎钧并不差,至于两个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们本来就不会继承黎家。
“在我心里,不管是堂姐堂妹还是堂兄,他们都是祖父和祖母的孙儿,是他们的血脉,在我这里,他们是一样的。”
“你,你要……有心,给,给……我们……钱就好,何,何必……”
“何必鼓动黎钧给你下毒?”
黎鸿抿嘴,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她。
“因为我没有义务养着你们呀,我不想黎家血脉断绝,因此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以后能不能过得好,却要看他们各自的本事。”黎宝璐对床上的人笑笑,“在我看来,他的选择很正确。你身上的毒随时都能解,就算时间久点,也只是将来花费些时间重新去锻炼手脚的灵活度,你不会挨饿,不会挨打,你还能好好的活着不是吗。”
黎宝璐一把扯过一旁的黎荷,撸起她的袖子,露出满是伤口的手臂,“可你看看的女儿,”黎宝璐眼冒寒光的问,“觉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还是很好?”
黎鸿看着女儿手臂上的伤痕一怔,他恼羞成怒的瞪着黎宝璐,这是他们家的事,他是黎荷的父亲,想怎样便怎样,关她什么事?
“与二叔说这些不过是让你安静些,黎钧或许舍不得对你做什么,我却是不一样的。”黎宝璐对他笑笑,“我可不是您的女儿,而我们之间还有生死大仇呢。”
黎鸿心中一寒。
“我和相公去岁去过京城了,赵嫔虽然依旧不得宠,但皇帝只有六个儿子,因此对六皇子还是很看重的,我们黎家的案子想要翻案虽有难度,却并不是不可为。”
黎鸿一怔,半响才反应过来黎宝璐在说什么。
六皇子是他爹接生的,也是因为六皇子他爹才得罪了兰贵妃,被兰贵妃随便塞了个罪名流放到了琼州。
黎鸿眼中迸射出亮光,死死地盯着黎宝璐。
“所以二叔最好老实些,要是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我会分心,一分心说不定黎家平反的日子便遥遥无期了。”
黎鸿怀疑。
“反正我只是答应了祖母要照顾一下黎家的后人,每年给上十两银子也是照顾不是吗?”
十两银子怎么能跟平反相比?
若黎家能平反,只凭他们这一房在家族产业中的份额就能吃穿不愁了……
黎鸿忌惮起来,“啊啊”了两声,表示自己绝不会破坏黎宝璐的事,但是他也不能这样一直躺在床上。
但黎宝璐却没继续与对方讨价还价,她来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让黎鸿安静些,让黎钧能够轻松些。
她转头看向黎荷,道:“你的骨头接错了,我帮你重新接一遍吧。”
黎荷脸色一白,摸了摸手臂道:“可是已过去好长了,骨头会不会已经长好?”
“所以要重新打断。”黎宝璐捏了捏她的手臂,见她吃痛,便道:“等用过午饭我便帮你重接。”
黎钧捏着拳头愤愤,“大姐,你别回鲁家了,就在家里住下,我来养你。”
黎荷垂下眼眸道:“你打不过他的。”
“打得过他你就留下吗?”黎宝璐好奇的问。
黎荷苦笑,如果连打都打不过他,我回娘家只会让他把愤怒转移到家里来,到时候家里一个都逃不过。
“不算二叔,家里不是还有四个人吗,每人一锄头出去,我不信打不过她。”
黎荷摇头,“你不懂,他看着瘦弱,可一旦打起人来却疯狂的很,不要命一般,别说我们娘四个,就是加上爹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我不信,一会儿我们试试看,是不是真的打不过。”
黎荷目瞪口呆。
黎钧和黎柳却跃跃欲试,,黎柳更是蹦起来道:“我去找根大一点的木棍。”
黎宝璐扭头与顾景云道:“我不支持以暴制暴,我觉得这种人渣还是应该送衙门得好,但在大楚,殴妻是合法的。既然家暴合法,我想妻子反抗一下反过来殴夫的罪名应该也重不到哪里去。”
“不,”顾景云沉声道:“妻殴夫,轻者杖三十,重则杖一百后流放二百里至八百里不等。若夫亡,处绞刑。据我所知,鲁同被流放,年限却只有十二年,十二年后他便能消掉罪籍回乡,而这还算重判,若不是其妻族纠结家族子弟向县衙施压,只怕也就监牢七八年便得自由。”
黎宝璐一愣,道:“《大楚律法》上不是这么规定的……”
“法理不外乎人情,男尊女卑,县衙自然会更倾向于男子,何况这些年女子地位愈低,能被判流放琼州已是那位县令同情死者,若是遇上个糊涂的,打上几十杖便放人的也大有人在。”
这就是人治的坏处了,对犯罪嫌疑人的判刑可以根据自身好恶来决定,弹性太大。
黎宝璐抿嘴。
见妻子不开心,顾景云便道:“不过这是流放之地,里正不上报,不会有人知道的,便是知道,无人给他撑腰也只会当看不见。”
他笑道:“你忘了我们现在的县令是谁了吗?”
现在的县令是谭谦,让他做事须得有钱才行。
顾景云拍了拍她的手道:“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一切有我呢。”
黎荷与黎柳便忍不住去看顾景云,心中歆羡,都说做童养媳苦,但黎宝璐一点也看不出曾经受苦。
黎钧却已经习惯,他在秦家住过,知道秦家的人待这个堂妹都很好。
黎宝璐眼中闪过寒光,捏了捏拳头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她心里堵了块石头般,她知道现在女子的地位低,一路走着也感受到了,但事关生死的男女之别却是第一次呈现在她面前。
原来女子的性命竟如此不值一提吗?
黎宝璐倚在门口看鲁同,他们已经把东西搬进了黎家,梅氏正拿出一部分来打算做午饭,看到黎宝璐站在门口看他们,便回头对她笑笑,“宝璐饿了吧,二婶这就做午饭。”
黎宝璐点头,目光依然盯着鲁同。
鲁同汗毛倒立,抬头对她笑笑,打招呼道:“二妹没见过我吧,我是你大姐夫。”
黎宝璐点头,“我知道你,我堂姐身上的那些伤是你打的?”
鲁同面色一沉,对黎宝璐的质问很不喜,“二妹说的什么话,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就不牢你操心了。”
“结婚是结两姓之好,女子在世俗及法律上虽都弱于男子,但民间还有一俗,夫要是欺妻,作为妻的娘家人是有权为姐妹讨回公道的,只要不打死,衙门一般是不管的。”
鲁同眼中闪过幽光,心中警铃大作,谁会那么直接跟姐夫讨论这种尴尬且有伤感情的事?
除非他们不想让黎荷跟他过了!
他“嚯”的抬头,丢下手里的东西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黎荷现在是我婆娘,我想怎样就怎样,用你管?”
说罢对屋里喊道:“黎荷,你给我出来,这个年我们不过了,赶紧跟我回家。”
黎宝璐便笑便冲他走去,笑道:“我堂姐的手臂没接好,需要打断后重接,我看她害怕得很,我虽常给人接骨,但断骨却是第一次,所以生怕手上没个轻重,夫妻一体,不如先在姐夫身上试试?”
说罢伸手朝鲁同的胳膊抓去,鲁同热血上涌,眼睛通红捏着拳头就朝黎宝璐的头脸打去,几声惊叫声起,黎宝璐却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左手将他往前一扯,右手顺势摸上他的手臂,手掌一转,几声“咔擦”声响,鲁同哀嚎一声,愤怒的用脚去踹黎宝璐。
黎宝璐抬脚挡住他的脚,直接往前一勾,把他的脚往前一扯,再一扫,把人摔在地上,右脚踩住他的小腿狠狠地一碾,“咔擦”声响,鲁同生生的痛晕过去。
黎宝璐回头冲目瞪口呆的黎荷招手,“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