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仲的到来让琼州的官民皆提起一颗心,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动作。
而钱仲到琼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所有里正,下达朝廷免税通知,同时带着衙役下村走访,了解农桑之事时还一再重申以前的苛捐杂税一律废除,并重申朝廷免税三年的决定,三年内若有人向他们征税,他们可以到衙门申告。
朝廷免税,免的是人丁税和田税,于国库来说,从未交齐过赋税的琼州免不免都一样,但对琼州的百姓来说,这是天大的事。
凡是钱仲走过的地方,离开时百姓都跪了一地,感谢钱仲,感谢皇帝老爷子。
但琼州的问题依然很多,别的不说,春耕在即,但琼州百姓的粮种和农具,耕牛却还没着落。
谭谦在时他从不管这些事,但钱仲在扬州郭县做县尉时却是专管这一项的。
再一看县里府库的东西,钱仲头都要疼了,实在是太穷了。
以前是被谭谦收刮的,谭谦倒台倒是抄出不少金银珠宝,但那些东西都被巡按大人打包带回了广州,名曰收归国库。
作为平白被欺压了九年之久的琼州百姓,没人想要把这些钱归还给百姓。
百姓们显然也无此奢望。
但钱仲却不能当看不见百姓的窘迫。
朝廷每年都会拨下一些粮种或粮种款,以让县令购买粮种分发给百姓。
但琼州的百姓却已经习惯自己留种播种。
自己留种的好处是种子不花钱,坏处是人家一亩能产三石,他或许才能产一石半。
所以即便是府库没钱,钱仲也得想办法弄些粮种和农具来。
所以钱仲到琼州做的第一件私事便是卖掉县令府里的珍贵花木及各种珍贵摆设。
巡按抄家了,但花园里的假山,流水,花坛里的花草树木却不能搬走,屋里的实木桌椅,拔步床同样运不走。
除此外还有一些贵重却不稀少的大花瓶,虽然值钱,却还不足以让巡按心动,它们也有幸留下了。
钱仲还在后院主屋里看到一个梳妆台,乃红木所制,加上上面配套的五层百宝盒起码能值百两银。
还有各个屋里放柜子,箱子等物,这些笨重的东西都被留了下来。
它们的价值自然不能与被抄走的金银珠宝相提并论,但这些东西少则十两,多则百两,全部积累下来也有近两千的收入,而购买粮种及农具还用不到这么多钱。
钱仲大方的想卖,但谁敢买呢?
大家还没摸透钱仲的为人及行事习惯,还以为他这是变相的和大家要钱呢,这可苦坏了琼州的乡绅及商人。
钱仲也很忧伤,他知道自己被误会了,但有些话又没法明说,正为难,他大哥就带了一个青年进来。
“这是张公子,他说有办法帮你把院里那些东西卖掉。”钱伯把张一言丢给钱仲,转身就走了。
钱仲这才把目光放在张一言身上,蹙眉问道:“张公子是?”
张一言弯腰,谦恭的道:“不敢当大人的敬称,小的不过是流放地一小小的罪民。”
说罢把自己的户籍给钱仲看。
钱仲眉头更紧,盯着张一言看了半响此幽幽地道,“现在罪民的日子竟过得比一般百姓好了吗?”
“小人不过是沾了顾公子的光罢了,大人没去过流放地,不然该知道那里的情况比外面还要恶劣,”张一言低头道:“如果说谭谦给平民加税两成,那就会给罪民加税五成,余外的捐赋更是数不胜数,因此谭谦被问罪,流放地的罪民才是额手相庆。”
钱仲按下户籍,问道:“你才说有办法帮我卖掉院子里的东西?”
“是,”张一言恭谦的道:“其实在琼州能买得起这些东西乡绅很少,大人要卖最好还是卖给码头上的商人,他们会把货运到广州,那里买的人更多。”
“不过价钱肯定没那么高,毕竟他们转手也需要再赚一笔。”
钱仲点头,“便宜些没什么,主要能卖出去就行。你可有推荐人?”
“宝来号是琼州最大的商号,大人或许可以问问他们的意见。”
钱仲垂眸抿了一口茶道:“你来找我,应当不止是为了献计吧?”
张一言就撩起袍子跪下,“大人,小人是有一事求大人。”
他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钱仲道:“大人走遍了琼州大小村庄,甚至连山里几个大部落都走到了,小的求大人也去流放地走一走,看一看。”
他红着眼眶道:“或许我们的先祖是罪有应得,但至少我们小的一辈是无辜的,我只希望新出生的孩子中不会再因为是女孩或家里食物不多而被溺死。”
如果是别的官员,或者会轻斥一声罪有应得,说些“不想后代过这样的苦日子,你们的先祖何必犯罪”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但钱仲却是叹息一声,点头应允了。
张一言心中激动,努力维持着平稳退下,再抬头时眼睛亮如星辰。
顾景云说能不能让罪村的生意过到明路就看他能不能得到新任县令的认同。
他说,新县令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
一个县令的权势有多大,看谭谦就知道了。
只要钱仲认同,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和各大商号做生意,他们的布料就能光明正大的从罪村里运出来。
张一言激动不已,顾景云说的没错,钱仲的确很好说话。
很好说话的钱仲正疑惑的蹙眉,不知道他恩公让他保护的人是否与张一言有关。
忽悠了张一言去找钱仲的顾景云正一身短装的拎着个木桶跟在黎宝璐身后。
黎宝璐捏起一只四仰八叉在沙滩上挣扎的海蟹,用如狼的目光来回扫描了两遍后还是把它给丢进了海里,惋惜道:“太瘦了。”
顾景云懒洋洋的道:“现在是春天,你指望它有多肥?”
“我们走前能吃一顿大龙虾和大海蟹吗?”
“能,”顾景云肯定的道:“我们六月才启程。”那时候海鲜正是肥美的时候。
黎宝璐默默地流了一下口水,毅然决然的继续往下走,龙虾和海蟹她是不想了,却可以找找海鱼,说不定能找到又大又鲜活的。
顾景云见她去扒拉沙子和岩石,他就盘腿坐在沙滩上眯着眼看蔚蓝的天空和比天空还要蓝的大海,暖洋洋的太阳照在人身上,直让人昏昏欲睡。
顾景云眼睛微微合上,舒服的快要睡着时鼻尖就闻到一阵腥气,他不由睁开眼睛,一抬头就看到了拎着个网站在他面前的张大锤。
张大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中的网往前一递,道:“现在海里冲上的鱼有限,你们要想吃好鱼得到外海去,诺,这些都是我今天打到的,还活蹦乱跳的,你拿回去吃吧。”
顾景云嘴角一挑就要拒绝,已经趴到岩石下的黎宝璐从底下蹦起来,飞快的跑过来一把接过张大锤的网,笑眯眯的道:“谢谢张大叔,我们家人都想吃鱼呢。”
张大锤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盛了三分,笑呵呵道:“你要喜欢,我每天让大妹给你们送一条去。”
黎宝璐嘟着嘴摇头,“那不用,每天吃鱼也烦得很,等我们想吃却没有了一定找大叔要,到时候大叔可不要烦我们呀。”
“不烦,不烦,”张大锤豪爽的哈哈大笑道:“只要你开口,别的大叔没有,鱼管够。”
黎宝璐将网里的鱼倒进木桶里,依依不舍的张大锤挥手道:“我这两天都馋鱼,大叔要是打上好鱼可要记得给我留一条呀。”
张大锤高兴的应下,之前的拘谨犹豫全都消散,高高兴兴地走了。
顾景云就坐在沙滩上看着,见黎宝璐喜滋滋的点着木桶里的鱼便摇头失笑道:“就你好心。”
“是你戒心太强了,”黎宝璐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明明接受了于双方都好,偏你堵着那口气,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还记着?”
顾景云轻哼一声,往后一倒躺倒在沙上,眯着眼道:“记着,我心眼小得很,再小的仇我都记着。”
黎宝璐便哈哈大笑起来,趴在他身边哄道:“好了我知道是我不好啦,不该怀疑你小肚鸡肠。”
顾景云轻哼一声闭上眼睛不理她。
黎宝璐也躺下,枕着手舒服的叹息,“要是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吹着海风,晒着暖阳,赏着蓝天白云大海,舒服得骨头都要酥了。”
顾景云沉默了一瞬才道,“舒服会短人志向,特别是你,所以你别晒太阳了,赶紧去捡你的鱼。”
黎宝璐哼了一声,但还是爬起来去找被冲上来的海货。
顾景云看着她活泼的背影沉默,跟着他注定不能平凡安逸,到最后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但那又怎么样,他们已是夫妻,生死一起的夫妻,他若生,就一定会保她安全,他若死,宝璐自然也要跟着一起。
夫妻一体,生死自然也一起。
黎宝璐不知道身后的顾景云在想他若死,让她殉葬的十八种方法,她真开心的捡起海螺,穿成一串后给顾景云看,喜滋滋的道:“我们可以多准备些,到了京城可以当礼物送出去,那些人没见过大海,对这些肯定新奇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