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从上午吵到中午,不,是商议,中途在顾景云的贴心照顾下用了午餐,然后继续商议,一直到傍晚才确定下所有的治疗过程。
作为年纪最小的,黎宝璐却是最轻松的,一商议完所有的治疗过程,她便起身道:“徐院正,既已商议妥当,那方案便交给你们来做了,天色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方案我等便能做好,只是方案定后陛下那里……”
“我去说。”
此话一出,不仅徐院正,其他三位御医也大松一口气,有人去面对皇帝就好。
天知道为什么陛下会突然那么多问题,虽然当今脾气温和,但谁知道话说得太白脑袋会不会掉?
御医们叹气,感觉在宫里做御医越来越艰难了。
黎宝璐拉着顾景云去后殿找皇帝,一个小太监忙拦住他们道:“顾大人,顾太太,陛下到前殿去了,奴才这就去给二位禀告。”
苏总管很快从前殿过来,低声道:“陛下正在与几位大人商议国事,天色已晚,顾大人和顾太太不如先回去,明日陛下会再召见的。”
黎宝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微微一叹道:“苏总管还是该劝一劝陛下,不该太过劳累才是,朝臣能处理的就交给他们,不能的也可以交给内阁,何况还有太子殿下在呢,当下他的身体为要。”
苏总管心中同样一叹,低头应下。
他这一生跟了两任主子,还都是皇帝,前一个荒唐得不得了,这后一个又太过勤勉,唉……
“咱家送二位出宫吧。”
“不用,”顾景云忙拦住他道:“苏总管还是快去照顾陛下吧,陛下现在可离不开您,随便让个小内侍给我们指路便是。”
苏总管也不坚持,让刚才去给他报信的小太监送他们二人出去,自己则往前殿去禀报。
黎宝璐一整天都在紧张中渡过,脊背紧绷,一直上了马车才放松下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今日可真吓死我了。”
顾景云一笑,伸手摸着她的脑袋道:“我见你什么都敢说,还以为你后来就不怕了呢。”
黎宝璐的心情有些低落,“他算得上一个好皇帝吧?”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微淡,“无愧于仁德二字。”
“可是好人总是不长命,好君王更不长寿。”
顾景云看着手中的小手沉默不语,车厢内一片寂静,俩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欲望。
黎宝璐疲惫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目养神。
俩人一路安静的回到顾府,才下马车南风便迎上来禀报道:“老爷,太太,晚饭已经备好了,下午时施大人领着施公子上门拜访,因您不在,赵公子便请施大人去小书房小坐,此时还未离开呢。”
顾景云脚步一顿,扭头对黎宝璐道:“你先去吃饭吧,我去看一看。”
黎宝璐微微点头,转身去厨房。
既然有外客,他们当然不可能再一桌子吃饭,所以黎宝璐让孙婶再准备一桌的饭菜,她和元娘带着维贞静翕一桌。
孙婶便笑道:“赵奶奶一早便吩咐了,太太放心,饭菜都是照着两桌来的,您肯定饿了,不如先上你们这桌?”
“再等两刻钟吧,我先去洗漱。”
她进宫穿的虽不是礼服,但也很繁复,加上又惊又吓还跟人吵了半天,浑身的汗,不洗干净哪里吃得下饭?
让红桃准备热水,她回屋去找衣服。
红桃和孙婶看出太太心情不好,行动间更是小心,速度很快的给她放好热水,然后就小心翼翼的退出正房。
等走远了孙婶才呼出一口气,小声的问道:“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太太的脸色沉沉的?”
“快禁声,您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这是在家里,只有你我二人……”孙婶喏喏。
“那也不能说,在家里闲散惯了,到了外头只怕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今日也就是您,要是换了别人,我再不替人隐瞒的。”
孙婶松了一口气,拉着红桃的手道:“好姑娘饶了我这一遭吧,我再不敢犯的。”
老爷对这些事要求甚严,平日里做完了事他不会管他们是做针线,是玩,还是出去闲逛,但却不准议论主人家的事,更不许往外递一句半句的话,若被发现,虽不至于打死,但丢到矿山……
想到这两年一直在矿山里挣扎的顾府前下人们,孙婶打了一个寒颤。
那可真真是生不如死啊。
黎宝璐不知道红桃吓唬了孙婶一顿,此时她正泡在热水里慢慢运功解乏。
今日实在是太耗精力,也太累了。
不提应对皇帝,只下午跟四位御医商议治疗过程就得绞尽脑汁,既得想出合适的治疗方法,还得想办法说服另外四人,或是在有人提出另外的方法时去评估,质疑。
这无异于开了一场学术研讨会,还是一个初级生面对四位高级教授的学术研讨会,要不是正好是她最看重,也最熟悉的调理,黎宝璐早沦落到旁听,也许旁听还听不懂的境地了。
不过这样的争锋相对她的收获也是巨大的,光今天记下的笔记就够她研究两三月了。
黎宝璐尽量将皇帝的身体状况放到一边,不再去想,免得与人交流时露出马脚。
皇帝既然如常的上朝,他必定不想此事被人所知,而她进宫虽不显眼,却未必没人打探。她可做不到如景云一样不动声色,面色不变。
她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今天记的笔记,决定晚上就开始总结誊抄,要是有不解之处还可以趁着这两日进宫的便利请教一下徐院正他们。
医和武一直是她学习的方向,可不能因为回到京城可以请到好大夫了就荒废啊。
黎宝璐觉得那样有些太对不起祖父和黎家的列祖列宗了。
顾景云跟着南风走到小书房时他脸上的沉色已全部消失,嘴角带着浅笑,如沐春风般走进去。
正看儿子的策论入迷的施大人被儿子一肘子拐回神,看到顾景云他立即起身行礼。
别看他年纪比顾景云大那么多,顾景云却实实在在是他的上官,所以施大人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顾大人,冒昧打扰还请顾大人恕罪。”
顾景云扫了一眼施纬,回礼笑道:“施大人客气,今日郑大人也来过了,顾某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儿女而来,一片慈心,在下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何况不仅我跟二位公子曾是好友,就是我这大徒弟都跟他们是知交,些许小事我能帮上的自然会帮。”
施大人心中苦笑,当年顾景云刚进京城时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小举人,因为他带着儿子更爱读书了他也就不管,等到他二进京身份暴露时,他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任由儿子去与他相交的。
可谁知人家一朝考中状元,一下就被授予四品官职,正好就卡在他头上。
得,晚辈一下变上官了,更让他无语的是随着顾景云越走越远,他儿子反倒跟他徒弟成了知交好友,这下连辈份都持平了。
儿子说顾景云在给他们开小灶,以后他要常驻顾府了,您好意思不上门送一下礼,顺便拜见一下上官吗?
中郑大人都上门了!
施大人只能提着礼盒来顾府见这位小上官,权当是为了他儿子吧,明年可是要下场了,要是他儿子也能考中,那他们一门可就五进士了。
荣耀啊!
而且他儿子年纪轻轻就能考中这得多大的荣耀?
当然年级上他不会跟顾景云比的,真跟他比谁又比得过?
他亲弟弟明年还下场呢,但要是能考中依然会羡煞人等,因为他亲弟弟今年才三十八。
四十来岁的进士依然是年轻的!
施大人对顾景云很恭敬,不止是面上的恭敬,而是发自肺腑的,虽然带了些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看过顾景云给他儿子批注的策论和经义,施大人实在是没法不复杂,他家已经有四个进士了,在他之前有三个。
他跟着父亲和兄长读书,偶尔还能得到亲叔叔指点,自认见识不低,文采不差,可看过顾景云批注过的策论及经义,施大人就觉得他儿子这十多年来跟着他们读书实在是太委屈了……
顾景云拿出待客之道,施大人又真心佩服,主客算是相处愉快。
一起吃了饭后三位客人便告辞离去,赵宁将他们送到大门口,目送他们上了各自的马车离开。
施大人正在摇头叹息,“世上的天才怎么都出在别人家了?”
看一眼儿子再次摇头叹息。
施纬抽了抽嘴角,差点忍不住扶额,他还想问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爹了呢。
人郑家还是松山书院的呢,结果都想能想到带着儿子来顾家拜师,他爹怎么就不会多想一步?
“你有此机会一定要好好珍惜,”施大人收拾好心情,叮嘱儿子道:“不要因为他年纪小便怠慢,他既然是你先生,那便以师侍之……”
末了感叹道:“这是你的运气,你四叔就没这运气了……”
他弟弟这几年都在家里跟他爹读书,今年跟他儿子一起下场,两人若都能中,那他们施家可就有六进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