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县。
县令王祥坐于案前,理着墨宝。
忽有县吏进来,拱手一礼:“县尊,杜府君有公文下达。”
“拿来。”王祥置下狼毫,颔首看去。
拆开查阅,王祥的眉头不由得皱起。
缉拿嫌犯司马师?
他知道太傅发妻葬于首阳,其子师为母守孝三年,时常往返于洛。
听说司马师在城南置了一间别业,这些年不饮酒、不食肉,不行房事。
王祥以“孝”得望,对这样一位后生,多了几分赏识。
可如今怎么成了嫌犯?
暂理不清头绪,他摆了摆手对那县吏道:“本县知道了,叫吴县尉来见我。”
“唯。”
王祥捏着文书想了想,此事必是涉及朝堂之争,不是他一介小官能左右的,认真完成上级的命令就行。
不多时,有人来到了县衙府堂,不是县尉吴彪,却还是方才那县吏。
王祥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那县吏开口:“有人自称是校事府的,求见县尊。”
王祥更加疑惑了,但也没多犹豫,一抬手:“请他进来。”
校事府吏韩猛是个刀疤脸,一看都不是善茬,进到县衙府堂往那一站,便让引他入内的县吏感到满满的压迫感。
王祥倒是不惧,他都六十几岁的人了,什么没见过。
文皇帝在位时,吕虔曾任徐州刺史,而王祥应征做了徐州别驾。
吕虔赏识他的才能,把州征诸事交给王祥打理,当时盗寇四处横行,王祥率领并鼓励士兵,讨伐盗寇,将其一一击破,州内因而清静无事,政令教化也推行无阻。
甚至百姓编歌唱道:“海沂之康,实赖王祥。邦国不空,别驾之功。”
吕虔有一把佩刀,找工匠观看,称拥有此刀者日后会登三公之位。
吕虔对王祥道说,自己不是可以做三公的人,这刀对他来说有害无益,而王祥有公辅的器量,所以送给他。
蹉跎了大半生,许多人甚至都活不到王祥如今这个年纪。
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但他心中仍有一个“三公梦”。
“王县令,我奉我家府君之命,前来捉拿嫌犯司马师,需要你的配合。”
韩猛的语气很不客气,校事府的人一向如此,他们视百官如粪土,只听令上级命令。
王祥不卑不亢:“自当如此,既然司马师在偃师县内,本县定会全力配合。”
“好,那就请王县令派县兵全城搜捕嫌犯。”
王祥欣然应下,待韩猛走后,他捋着灰白的胡须暗自思考。
河南尹杜公的缉捕文书属于最正常的流程,他听令于杜恕自然最为稳妥。
按理说,校事府既然也参与了此案,他们完全可以自行缉捕,没道理来找他偃师县令啊。
此事有蹊跷,莫非校事府把人跟丢了?
还是理不清头绪,索性先派人把人拿了吧。
下午,偃师县县尉吴彪回到了县衙,脸上满是警惕,似乎是怕县尊治罪。
“呃..县尊,卑职带人搜了嫌犯司马师的住所,院内空无一人。”
王祥捋着白须,“会不会去首阳山祭奠了?”
“应该不会,卑职问了城门吏,司马师今日没有出城。”
“可封锁了城门?”王祥问。
“没有。”吴彪道:“卑职只是让城门吏严格盘查过所,手续不齐的通通扣押了。”
“你糊涂啊。”王祥面露忧虑之色,“司马师来偃师带着不少部曲家奴,以他司马氏的人脉,搞一张商旅的过所是什么难事吗?”
“呃....县尊有所不知。”
见对方支支吾吾的,王祥大声道:“有话就说!”
吴彪拱手道:“县尊,卑职一开始确实打算关闭城门,严令任何人出入的,但校事府的人突然找上卑职,称如此行事,妨碍了他们做事,叫我们不准擅关城门。”
“嗯??”
王祥之前就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现在他忽然感觉这一向下手狠辣的校事府,怎么充当着“猪队友”的角色。
“县尊!”
县吏跑了进来。
“何事急急忙忙的?”王祥抬头看去。
县吏道:“廷尉寺从洛阳派了人来。”
“人在何处?”
“就在县衙外。”
“还不快请!”
王祥说完,索性起身大步向堂外走去。
廷尉丞徐正今年五十多岁,十几岁时便在钟繇麾下任职,后来跟过高柔,现在是廷尉卿钟毓的得力干将。
他刚进县衙便看见王祥亲自前来迎接。
“不知公姓名?”王祥问道。
“廷尉丞徐正。”
“徐公。”王祥有礼道,“莫非你也是为司马师一事而来?”
“正是。”徐正为人谦逊,廷尉乃正规司法部门,跟校事府这种“孤臣”部门还是有所不同。
“本官已派人搜查了司马师在县城的住处,城外首阳山也去了,但一无所获,所以前来跟王县令打听打听,不知司马师平时在偃师可有什么亲近之人?”
王祥想了想道:“司马师常在两地往返,至于亲近之人嘛...在此案之前,他又不是嫌犯,我并未刻意去关注其人。”
“是么。”徐正道,“那打扰了,本官还有公事,告辞。”
“恕不远送。”王祥拱手,之后转身回到县衙府堂。
县尉吴彪走上前询问:“县尊,是否派人去官道上追捕?或者把此事告知廷尉和校事府,这样一来人手也足够,嫌犯既然化作商旅,必然不会走太快。”
“不必。”王祥却是一摆手,“如果司马师今日一早就走了,此刻八成已经到了他县的境域,我县就不便再插手。”
吴彪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他想,这可是大功一件啊,县尊为何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好了,你先下去吧。”
“唯。”
待吴彪离去,王祥捋着白须思考了许久,终于是想明白了。
小小的偃师县今日竟然如此热闹,事出反常必有妖。
校事府乃是夏侯丞相心腹,自然是替丞相办事。
廷尉钟毓乃是前太傅钟繇之子,钟繇曾与当朝太傅司马懿交情匪浅,而颍川钟氏、陈氏、荀氏之祖辈都与太傅关系不错。
如果说钟毓是为太傅办事,那就说得通了。
那么问题来了,太傅为何要抓自己儿子,而丞相却反而要留个漏洞呢?
这个原因他还是想不明白,但他能想明白的是,自己该做什么。
如今太傅失势已久,丞相才是朝堂所望,身为名士的他虽不至于明着帮丞相做事,但却可以消极怠工。
反正这么多互不统属的部门都插手此案,就算出了差错,也是互相推诿,到最后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