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许多成功人士来说,他们不喜欢回忆过去,更加不喜欢分享过去,因为——
过去往往代表着狼狈、窘迫、苦涩、卑微、渺小,宛若尘埃,不值一提。
那是伤疤,那是丑陋,那是需要掩盖需要遗忘需要抹去的事实。
但高寺林并不这样认为。
曾经的自己,如此热忱如此纯粹又如此简单,生活的困苦也无法熄灭内心的那团火焰,梦想的火焰。
这些年,事业顺风顺水、节节攀升,转眼就已经赢得无数同龄人梦寐以求的高度,甚至还更进一步。
渐渐地,高寺林也开始产生困惑: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应该尝试挑战不同形象的角色吗?亦或者是不同类型风格的作品?作为演员,应该如何继续突破?
也正是因为如此,高寺林开始尝试挑战导演的工作,执导了一部作品,对导演工作感兴趣是一方面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在探索在研究在尝试,希望能够摸索出一些不同的东西,打破自己的瓶颈。
他依旧年轻,前方的职业生涯还很漫长,有些目标已经达成,有些则没有,但生命不应该只有这些。
尽管高寺林不曾说出来,但那些困惑和迷茫始终是存在的,同样,也是每个人现实生活需要面对的。
所以,当黄衬衫女士要求高寺林讲故事的时候,他找不到方向——
在他的生活里,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值得分享,没有跌宕起伏、没有峰回路转、也没有离奇冒险。
于是,他选择了自己最近正在阅读的书籍,这就是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甚至注意力也无法集中。
不过,当他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那些记忆就栩栩如生起来,甚至不需要组织,故事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与其说是讲述故事给试镜团队听,不如说是讲述故事给自己听,高寺林怀念那样的自己,最重要的是:
怀念那些热忱那些激情那些毫无保留的日日夜夜。
一个试镜机会,就能够让他付出所有;一次工作机会,就能够让他飞蛾扑火;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对他来说就是全世界。
在那些岁月里,生活清苦、穷困潦倒,每天每夜都在为生计奔波,然后为一个看不到希望也不知道是否存在可能的目标狂奔,但每天每夜都是如此充实又如此鲜活,肆意而张扬地燃烧生命的所有能量。
付出所有。
人们是不是全部都是如此?
一无所有的时候,往往愿意倾尽所有;但应有尽有的时候,却反而吝啬起来,不再毫无保留地燃烧自己。
是因为恐惧吗?还是因为贪婪?亦或者是因为麻木?
所以,还有人记得曾经那个自己吗?凭借着打鸡血的能量就能够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自己?
青春呀,梦想呀,生命呀,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把握就已经消散。
说着说着,高寺林不仅没有窘迫没有狼狈,而且笑容还绽放开来,满满的幸福感由内而外地流淌出来。
表情,就这样鲜活起来,眉飞色舞地,不知不觉地。
“终于!”
“终于轮到我了,我信心满满地进入房间,试镜团队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试镜导演,一个则是助理。”
“试镜导演一直在白纸上涂涂写写,我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现场的情况,所有事情都是那个助理在忙碌。”
“他们没有什么客套话,直接就让我开始试镜,于是,我就开始表演了。”
“我非常积极也非常主动,两句台词,很快就表演完毕了,然后我说,我还可以呈现不同版本的感觉。”
“不等他们拒绝,我又继续表演了下去。我现在依旧记得,那时候,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留在这里,除非他们拖着我离开,否则我就要在这里将自己所有的表演全部呈现出来,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高寺林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开始增多,似乎能够真正感受到胸膛里的那团火焰,熊熊燃烧着。
话语,抑扬顿挫,栩栩如生,不需要刻意表演,故事的起伏和棱角就已经让整个屋子充满了勃勃生机。
“但就在那时候,有人敲门了。”
“我的表演稍稍被打断,但我拒绝慌张,继续表演下去,然后房间门就被推开,原来是送外卖的小哥。”
“他送来了他们的早餐,他们两个人就在我的面前讨论,哪份早餐是谁的,什么饮料应该搭配什么主食。”
“老实说,我当时直接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倒背如流的台词就好像被橡皮擦擦去一般,一干二净,看着他们激烈讨论着自己的早餐是什么,我就卡壳了,站在原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高寺林,稍稍停顿了一下。
前面,高寺林就好像讲述自己曾经的轶事,兴致勃勃地分享着,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些有趣的细节。
毕竟,时过境迁,那些事情都已经成为往事,他现在已经功成名就,完全可以一笑而过,坦然面对。
但说到这里,高寺林却不由稍稍愣住,眼睛深处流露出些许迷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在胸口弥漫开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愣在那里多久,五分钟?十分钟?也许只是三十秒而已。但对我来说,时间已经失去意义,我现在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站在那里做了什么,好像是他们让我离开,打发外卖小哥一样打发了我。”
“我不确定。”
“准确来说,我唯一能够记得的就是,后面的表现非常非常糟糕,简直就是灾难,我怀疑自己就像一个白痴。”
“在那一刻,整个世界就好像崩塌了,仿佛能够看到,我的演员生涯就在眼前分崩离析。”
“因为一个外卖。”
“就因为一个外卖,然后毁掉我所有的努力和坚持。”
前半部分的记忆非常清晰,但后半部分的记忆却非常模湖。
高寺林有些诧异。
青春,就是如此——
来自暗恋对象的一次擦肩,整个世界都会明亮起来;在公众场合不小心扭脚出糗,就好像自己的人生全部崩盘。
从天晴到暴雨,从喜悦到绝望,从欢欣鼓舞到万念俱灰,一切情绪都是如此浓烈,大起大落跌宕起伏,仿佛全身总是有着用不完的能量,大声哭大声笑,用尽全力奔跑着,漫天漫地的绚烂宣泄而下。
高寺林是认真的。
在那天,他真的以为自己的演员事业画上一个句号,所谓的“职业生涯”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