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待在慈宁宫的孙太后终于有机会出来了。
不过这次出来,确实被请到了奉天殿。
和之前不一样,这次,朱祁钰坐得比她还高。
孝道是一回事,皇权,是另一回事。
当得知朝臣拿太后尊号做文章,孙太后也是惨然一笑。
如果是她,她必然不会这么做,不因为其他,只因为德王。
那是夷王的子嗣,而朱祁钰没有赶尽杀绝。
现在,不就是在逼着圣人把事情做绝吗?
孙太后坐在圣人下方的台阶大椅上,看向章文的目光满是戏谑。
别忘了,她可是皇家的主母。
听完圣人的话,孙太后才开口说道:“些许小事,听陛下便是,本宫自是不决,但请陛下,让本宫寻常可见见孙儿。”
看向跪在地上的朱见深,孙太后满脸慈爱。
她甚至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换朱见深的命,只求圣人给夷王后代留一条生路。
“德王朱见深,平身,你喜欢吴奶奶吗?”
朱祁钰点了点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孩。
虽然跪着,但是大眼睛一直偷看自己。
“喜欢!”
朱见深起身,立马大声开口说道。
“你过来,到朕身边来。”
朱祁钰招了招手,不过朱见深却转头看向周氏。
“周氏,你也起身,到太后身边去。”
见状,朱祁钰再开口。
朱见深看了,眉眼一弯,笑着小跑到朱祁钰身边。
整个奉天殿,以台阶为限,其上为皇族,其下为群臣。
章文知道,事情不妙了。
只见朱祁钰将朱见深抱起来,指着章文说道:“这人,挑拨皇室宗亲的关系,也就是我们的关系,你说该怎么办?”
闻言,朱见深皱眉,随后想起了自己做错事老是被叔叔打屁股,就糯糯道:“打屁股!”
“好,就打屁股。”
朱祁钰摸了摸朱见深的头,随后看向孙太后,道:“太后主掌慈宁宫,朕无异义,但是吴氏为朕之生母,为太后又有何错?”
“无错。”
孙太后点了点头说道。
“再者,刘兴、庄鸿、苏浩…”
朱祁钰念了不少名字,每念一个,那些人都要抖一下。
“之前,朕不追究尔等让家眷南下之事,如今辱朕之生母,若不罚,那尔等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大声的斥责声把朱见深都吓了一跳。
叔叔生气的时候,可恐怖了。
而那些被点到的人也很吃惊,那册子不是被烧了吗?圣人记忆力如此好?
“拖至午门,赐廷杖四十。”
朱祁钰话音一落,大汉将军立刻出列,钳制住被点名的人。
“陛下息怒!”
王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说道:“民间之言非言官之错,陛下留其性命。”
廷杖四十,那可是往死里打啊。
不死也残。
群臣争着领廷杖的时代,要在正德和嘉靖之后。
廷杖的滥用,加之宦官的嚣张,使得君臣关系变得扭曲,最后致君以意气使臣,臣以意气事君。
原本是屈辱的刑罚,演变为对文臣正直清高的证明。
最后才有了崇祯那句:“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所以,刑罚可用,但不能乱用。
“尔等皆知朕之生母清白,却放任民间流言蜚语,朕还想问问,是何人乱言,辱天子之母!”
王直让朱祁钰手下留情,而朱祁钰反手问王直,你们读书人的事情,还没算!
朱元璋曾言:诸人皆许直言,为生员不许。
“陛下,民盲目无知,皆为盲从,”
金濂也顺势出班说道。
“呵,盲从,无知,卢忠!”
朱祁钰被气笑了,开口叫出卢忠。
“末将在!”
卢忠立刻出班抱拳。
“查,查是何人乱言,若是白丁,皆为盲从,不管,若是生员,就扒了青衫,永不录用!”
将民和生员分开,朱祁钰对卢忠下令。
“末将领旨!”
卢忠想都没想,就直接领命。
“陛下,不可,天下生员何其之多,皆为朝廷之栋梁,陛下此举,恐寒了学子之心。”
周忱也出班说道。
一瞬间,三个尚书就站了出来。
“朕,懂了,也就是说,辱天子之母,不仅没事,朕还要奖励他们?”
朱祁钰站了起来,将朱见深放到一边,笑着说道:“大战刚过,这才多久?”
“学子生员,读书就为了这个?”
“这样还能被周卿说成是栋梁,朕心甚慰,敢问周卿,汝母年岁几何?”
看着圣人的样子,周忱浑身发颤,总有不好的预感。
“回陛下,家母如今古稀之年。”
周忱颤颤巍巍回答。
“嗯,朕曾听闻,周氏主母乃是一介军妓,可有这事?”
朱祁钰昂着头,若有所思说道。
闻言,周忱犹如被天雷击中,整个人都惊了。
这圣人,脸都不要了。
古有指鹿为马,今有圣人指良为娼。
“陛,陛下,臣家母龙氏乃书香世家,绝非一介军妓。”
周忱嘴里泛苦,看着其他尚书和大臣,别人乱说话就说了,但是圣人一言,那影响力可不是那些生员所能比拟的。
最重要的是,圣人可不呆在宫中,要是走街串巷的时候提一嘴,那周忱可真知道人言可畏了。
“是朕记错了?难不成是金尚书?也或是章尚书,嘶~不会是王尚书吧?”
朱祁钰目光依次看向几个尚书。
舆论这种东西,只要他不待在皇宫,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群臣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但,现在他们意识到了。
泼脏水?
百姓是信这位登上城头,号令五军,保住京城的皇帝,还是信一介书生?
更何况,真正的民,可不是生员,而是京营的军户,制衣坊的女工,南城的百姓。
手握大军的皇帝,丝毫不害怕文臣,这就是为什么马上皇帝开国之后,总能政通人和的原因。
“怎么?别低着头,直视朕,回答朕!”
朱祁钰沉着脸问道:“读书识字,就学会造谣生事?这是国之栋梁?”
“臣,乞骸骨。”
章文腿软,直接跪了下来,他知道,他闯大祸了。
“乞骸骨?你凭什么乞骸骨?来人,拖出去,打!”
朱祁钰一挥衣袖,那些人便被拖了出去。
这次,没有人出言制止。
“陛下,臣斗胆,还请赦免生员乱言之事。”
等人被拖出去,王直再开口说道。
“准。”
朱祁钰坐回龙椅,抱起朱见深。
一个准字,也让群臣松了一口气,差点还以为圣人要大开杀戒了。
仔细想想,菜市场现在还是人滚滚,这圣人,可真没少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