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纶选择蓬莱县,也是因为这里有备倭城。
带兵的石亨骑着高头大马,并没有让士兵进城,仅仅只是围住而已。
县城里,衙役和差役四处抓捕着逃跑的嫌疑人。
这过程出奇的简单,被抓住的人会立马透露相关人名,以求将功赎罪,而县城的百姓,也纷纷开始举报。
很快,富户范府就遭人举报,厂卫持刀上门。
“开门!东缉事厂办事!”
小队长拍打着大门,根本不屑于隐藏身份。
“范瑚,你事发了,束手就擒,坦白才能争取宽大处理!”
府邸之中,范家老爷子看着砰砰颤抖的大门,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儿子。
手中的拐杖不由得握紧。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游行,历来就是一项需要严密组织的活动,对于基层的掌握需要很高,这样才能束缚住游行队伍,就和指挥军队一样。
但是,军队里的士兵是经过长时间操练的,而游行则是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聚在一起,某种程度来说,游行的技术含量更高。
范老爷没想过这些,让儿子参与,不过是能刷资历名望,还有就是法不责众。
从裴纶那爱惜羽毛的做法来看,范老爷完全想不到会这样。
另一边,裴纶在县衙照看伤者,由军医处置,倒是比县里的郎中更加可信一些。
“裴大人,难道这就是善不为官吗?”
田领队脸色阴沉,因为受伤的多是平民百姓。
善不为官,裴纶当然知道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其原文为:仁不行商,义不守财;情不立威,善不居官;慈不掌兵,柔不监国。
这是孩童开蒙读物。
田领队终究是一介武夫,只能理解其表面含义,善良的人不要当官。
其实,这谚语的深层含义很简单,用后世的例子就足以解释。
那就是,不能因为可怜死刑犯而废除死刑。
掌兵不慈,立事不情,理财不义,为官不善,便说的是大公无私,慈情义善这些私人的情绪,不能带入到公共事务之中,否则便是徇私枉法。
裴纶没有开口教育田领队,因为这个问题问的很对,为官者,为大善,可是他却因为私计,致使百姓遭害,这就成了伪善。
“病人肋骨断了三根,身体还有其他多处骨折,那群人是畜生吗?这怎么下得去手!”
没等裴纶回应,军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很是义愤填膺。
“这就算是保住了命,难免落了个残疾。”
军医的话十分严重,在这时代,身体上的残疾就代表着不能干重活。
为什么百姓会重男轻女,因为男丁是壮力,械斗也好,农活也罢,这些都是重活,男丁的体力天生优于女丁。
“还请军医尽力救治。”
裴纶开口,声音有些无力,毕竟这都是因为他才造成的。
范府的大门终究还是被撞开了,因为不配合,范府一家老小都被抓拿。
“我乃天子门生,圣人弟子,你们不能抓我,不能抓我。”
范瑚疯狂的喊叫,衙役忍不住就随便捡了块破布塞入其口中,喊叫声变成了呜呜声,感觉才清静了许多。
入夜。
曲阜县,这不是后世的曲阜,现在的曲阜也称鲁城,是春秋时鲁国故都。
孔府经历代扩建,光是宅子便占地近三百亩,建筑四百余座,是仅次于皇宫的庞大院落。
与之相邻的,是占地差不多大的孔庙。
而曲阜城北泗水之上,便是占地三千亩的孔林,那是孔家的私人墓地,建有围墙和大门。
自隋开皇十六年,改名曲阜为县名之后,这里的县令一直都是孔氏族人。
和其他的七品县令相比,曲阜的县令很特殊,是六品。
大家族往往内部都会或多或少的有问题,孔家自然也不例外。
孔彦缙在孔家的威望并不高,毕竟学识摆在那里,一个太学都没能完成学业的衍圣公,在极重教育的家族里,能有多大的威望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孔家不只是重视教育,连带着,还重视嫡庶。
因而,与族人不和也不是什么秘密。
孔克昫是孔彦缙的族叔祖,向来和孔彦缙不对付。
东缉事厂的消息,有一些就是孔克昫放出去的。
此时,他也收到了关于蓬莱县的消息。
“这,应该够了吧?”
孔克昫看着纸条喃喃说道。
他要拉下孔彦缙,可是能更换衍圣公的人在京城,在那神器之上。
孔家乃是不朽世家,孔克昫再怎么也想不到,那神器的至尊,是不会更换衍圣公的。
所以孔克昫才会帮朝廷,并且在孔彦缙透露出让学生罢考的意思时,将其扩大化。
蓬莱县会演变如此之剧烈,其中便有孔克昫的手笔。
“叔祖,此事会不会给孔家带来灾祸?”
年轻的孔公明在孔家并不显眼,毕竟孔家的旁支太多了。
“那又如何?洪武年,先帝三请我孔家,历代我孔家又不是没出过废物,可皇帝不都轻拿轻放?”
“公明,你要知道,是皇帝需要我孔家。”
孔克昫对此十分自信,不止如此,再往前,曾经宋金元三朝并起,各自都要立一个衍圣公出来。
可见衍圣公对于朝廷来说十分重要,毕竟在朝廷看来,孔家掌握的是人才资源。
时代的变动不全是大起大落的,很多时候,人们只看到了兴盛的风光,却忘记了那兴盛前的种种铺垫。
因此,守旧派才会惧怕革新,因为那是看不见,摸不着,而且难以把握的事物。
孔家兴盛太久了,被纵容太久了,已经忘记了当初衍圣公是怎么来的。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闻言,孔公明皱眉点头,身为旁支,他并不大胆,相反,他有些谨小慎微,特别是注意到那新皇帝的所作所为。
皇帝当真需要孔家吗?
那为何新皇开办的学校,摒弃了大儒?
不过,在阶级森严的孔家,孔公明自然不会将这种问题说出来。
毕竟朱家在孔家面前,确实只不过是一个暴发户。
“之前皇帝幸学,那孔彦缙还妄想攀附,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可见皇帝对他也不待见,现在时候也正好。”
孔克昫看向烛火,扬起嘴角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