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淑怡脸白如纸，散乱的头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额头上，躺在移动病床上仿佛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被医生护士们推走后，地上留下一串延伸的血迹。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她是不是前天来的那个跟婆婆吵架被踢肚子的小媳妇？”
“就是她。”
“可惜了，看她淌的这一地的血，肚子里的孩子八成是保不住了。”
“可惜什么，一个野种保不住才好哩。”
“这话怎么说？”
“结婚还不到俩月，肚子里的孩子都三个多月了，摆明了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要不然人家婆婆能往她肚子上踢？”
“哦豁，还有这种事。”
“她能干出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为了不被下放，结婚两回都是找的同一个人，专门逮着这一家老实人欺负，不好好过日子天天作妖，落这个报应也是她活该。”
“……”
方乔听了几耳朵，将真相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估计是孙淑怡被单位开除在家，街道上要安排她下乡，她不愿意，只好找离了婚的前夫复了婚，哪知道这个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吴天佑’的孩子。
结婚后肚子渐渐显怀，跟结婚的月份对不上，偏她又跋扈，所以才在跟婆婆吵架的时候被一脚踢在了肚子上，流了产。
俗话说的好，不作不死。
明知道自己怀的是野种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跟婆婆吵架，不出事才怪。
所以哪怕孙淑怡刚刚的样子特别的凄惨，医院里围观的人也没几个同情她的，都觉得她活该。
方乔也只当看了个热闹，转头就抛到了脑后。
回到家，甜甜正挎着小静给她做的新书包臭美。
再过几天，九月份育红班开学，她就要上学去了，小静用牛津布给她做了一件新书包，还在边缘捏了一圈花边，别提有多好看了，甜甜已经挎着这书包在家属院臭美好几天了。
逢人就问人家：‘我这书包好看吗？’
人家要是说好看，她立马就炫耀上：‘是我静姨姨亲手做的哦，百货商场都买不到。’
小姑娘长得漂亮笑容又甜，就是故意炫耀，模样里也透着一股可爱劲儿，倒是没有人讨厌她，反而把人逗乐不少。
看见方乔回来，甜甜立刻跑上去迎她，奶声奶气的抱着她的腿撒娇：“妗妗，妗妗，你可算回来了，一上午没见，我都想你了。”
方乔摸摸她的小脑袋瓜，调侃道：“是想我还是想我买的糖？”
小小的人儿被戳中了心思，苹果一般的小脸蛋上立刻漫上了红晕，她羞赧的用手捂住脸，不好意思的说：“都想。”
方乔笑起来，将新买的大白兔奶糖从包里掏出来，拿出一枚递给她：“先说好，一天只能吃一颗。”
“我知道我知道。”甜甜知道规矩，但还是请求道：“妗妗，今天能给我三颗吗？我想分享给我的小伙伴。”
小朋友有分享意识是好事。
方乔点点头：“可以。”又问：“三颗够吗？”
“三颗够了。”甜甜掰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我一颗，婷婷姐姐一颗，莱儿一颗。”
数完她哼了一声，十分记仇的说道：“不给小文小武，他俩可坏了，昨天玩老鹰捉小鸡的时候，故意抓我的辫子，把我的辫子都扯乱了，还好莱儿妹妹帮我打回去了。”
方乔听完，一笑置之。
小孩的矛盾来得快去的也快，今天打架明天说不定就又玩到了一起，大人掺和进去反倒变了味。
方乔抓了一大把奶糖给甜甜，随她自己怎么分。
很快到了九月一号那天，甜甜正式成了育红班的小班学生。
前一天激动的一直熬夜熬到好晚才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就兴奋的爬起来，穿上方乔给她准备的新衣服，挎上静姨姨给她做的小书包，高高兴兴的被方乔送进了育红班里，跟周围因为不愿意和家长分开而哭的震天响的小朋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了方便双职工们的工作和生活，育红班中午是管饭的，学生不回家，从早上八点半上学，一直上到下午五点放学。
方乔肚子越来越大，除了第一天早上甜甜上学是她送去的，下午放学和以后接送上下学，都是小静的任务。
一整个夏天过去，小静已经学会骑自行车，并骑得十分平稳了。
方乔原以为甜甜第一天上学会很开心，没想到一回来却显得有些蔫蔫的。
方乔摸摸她的头，问：“怎么了？甜甜？去育红班不开心吗？”
甜甜摇摇头：“没有不开心。”
虽然同学总是哭总是哭，但是老师们都可温柔了，中午的饭菜好吃，下午发的梨子也很甜。
但是，但是莱儿妹妹没去上学。
她们明明说好的，要一起上育红班，可她却食言了。
这让甜甜第一次体验到了，被背叛的感觉。
她不开心，但是却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妗妗。
不管怎样莱儿妹妹都是她的朋友，朋友之间的事，朋友自己解决。
她都上学了，是大孩子了，不能一有事就找大人告状！
甜甜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等着莱儿主动解释，一直等一直等。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才看见胡同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看到刘莱儿回来，甜甜立刻从石墩上站起来。
开心的往前跑了两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刘莱儿气，赶忙停下脚步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待到刘莱儿走到她面前，她轻哼了一声，红着眼睛质问道：“刘莱儿，你今天为什么没去育红班？”
刘莱儿没说话，从衣兜里摸出两个青疙瘩一样的苹果，献宝似的递给甜甜：“给。”
甜甜别扭的扭开脸：“我生气了，才不要你的东西！”
刘莱儿有些失落的垂下脸，小声说：“对不起甜甜，我也想去育红班，但是我去不成了。”
“为什么去不成？”甜甜不明白：“家属院的小孩到了三四岁都上育红班。”
刘莱儿咬着唇瓣，吞吞吐吐的说：“我，我以后就不是家属院的小孩了。妈妈要把我送回去。”
“送回去？送哪里？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甜甜不明所以。
她还太小，不懂这里面的玄机。
刘莱儿摇摇头：“不是。我不是妈妈生的，她要把我送回原来的妈妈那里。”
“为什么？”
“她肚子里怀小弟弟了，不需要我了。”
“肚子里有小弟弟了，为什么就不需要你了？我妗妗生了安安妹妹，肚子里又怀了弟弟妹妹，也没有把我们送走呀？”
甜甜还是听不明白。
她虽然从小没娘，爹也不疼，但从小被妗妗和舅舅宠爱着长大，骨子里还是活泼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刘莱儿不是，她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中，被包养到李丹的膝下，也没得到过一丁点的真心爱护，所以虽然她才三岁半，但已经懂得了很多人情冷暖。
其实刘莱儿自己也弄不明白这样复杂的事情，她只知道，她是个多余的人，在原先的爸爸妈妈家里多余，在现在的爸爸妈妈这里也多余。
她没有再跟甜甜解释，只是将青苹果塞到甜甜的手里，郑重的说道：“甜甜，这个苹果给你，等我走了，你要记得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