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老爷,柳如涛来了,说是要见您。”
贞观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晴,恰逢旬假,不用到部中去理事,陈子明也就偷了回闲,猫在自家府上的后花园里,陪着汝南公主逗弄着刚会颠颠乱跑的长子陈舒,正自乐呵间,却见府上管家急匆匆地跑了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是小六来了,那就请他到内书房先候着,某一会便去。”
一听小六(大名柳如涛)已到,陈子明的心立马便是一动,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得有多在意,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发话,管家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舒儿乖,跟你娘就在这玩耍,爹有事,去去便回。”
陈子明没去理会管家的离去,一把将跑得满头大汗淋漓的小陈舒抱了起来,爱怜地用白绢子为其擦了擦汗,而后方才将扭动个不停的小家伙放到了汝南公主的怀中,歉意地笑了笑之后,也没再多耽搁,施施然地便径自往内院书房行了去。
“大人。”
内院书房中,小六正嘻嘻哈哈地与几名书童瞎扯着,突然间见陈子明从屏风后头转了进来,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收敛起了嬉笑,规规矩矩地便行了个大礼。
“小六来了?坐罢。”
望着小六那满脸的诚惶诚恐之色,陈子明的心中不由地便泛起了一阵感慨,无他,本是一起打混的弟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的地位已是天差地别,纵使陈子明从不曾表现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可当年的众兄弟们在他面前却已然是放不开了,这,或许便是成长的代价罢,当然了,心中感慨归感慨,陈子明却是并未有丝毫的流露,仅仅只是和煦地一压手,示意柳如涛只管自行落座。
“谢大人。”
尽管陈子明的笑容极为的平易近人,可柳如涛还是有些放不开,浑然没了早年间的洒脱,也就只是恭谨地谢了一声,却并不敢真落了座。
“尔等都退下罢。”
这一见小六在自己面前如此拘谨,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可也没勉强于其,仅仅只是朝着那几名书童挥了下手,声线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众书童们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躬身应了诺,鱼贯着便全都退了出去。
“都查得如何了?”
待得众书童退下之后,陈子明也没再刻意寒暄,而是直截了当地便奔了主题。
“回大人的话,已经查清楚了,拒绝接受茂州众人的命令是户部侍郎韦挺所下。”
小六因其机灵而被陈子明所看重,自“新欣商号”走上正轨之后,便即被陈子明指派去负责筹建情报体系,这几年下来,成果显然是卓着的,这不,前日陈子明方才下的密令,他一天时间里便已找到了答案。
“确定么?”
陈子明早前便怀疑茂州众官吏被户部拒绝的背后有着别样的蹊跷,此际一听小六这般说法,心下恍然之余,眉头也不禁便皱紧了起来,没旁的,概因韦挺乃是魏王李泰的人,在这节骨眼上给陈子明来上这么一手,显然有着别样的目的在!
“断然不假。”
小六并未去详细说明调查的经过,仅仅只是给出了个肯定无比的答案。
“嗯……,魏王府那头可有甚消息么?”
小六既是说得如此肯定,陈子明自是信了的,也就没再多追问此事,而是将话题就此转了开去。
“暂时没有。”
魏王府乃是陈子明交代过的重点盯防对象之一,这几年来,小六虽也下了不少的力气,在其中发展了几名内线,可毕竟时日所限,尚未不曾拿下能接触到机密的暗桩,这会儿听得陈子明问起,小六自不免便露出了几分的愧色。
“嗯,魏王府以及长孙府的工作还须得加紧些,只是须得谨慎,切不可操之过急,且就先如此罢。”
情报工作有着其特殊性,急是断然急不来的,陈子明对此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并未太过强求,仅仅只是声线平淡地点了一句道。
“诺。”
这一听陈子明言语中已是有了逐客之意味,小六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这便恭谨地应了一声,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李泰小儿这是想作甚来着?
小六离去后,陈子明并未就此回转后花园,而是眉头微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反复地推演着李泰玩出这么一手的用心之所在,是在对付他陈子明么?有这个可能,可似乎没这么个必要,毕竟眼下双方还处在合作之中,在这等节骨眼上,盐铁革新事宜受挫,对李泰似乎也没啥好处不是?那他又为何要让韦挺玩上这么一把花活呢,是为了打击殷元这个太子嫡系么?或许如此,只是命令是韦挺下的,真要闹起来,似乎不见得能打击到殷元罢?
嗯?不对!
将整件事情翻来覆去地研磨了良久,却始终没个头绪,陈子明自不免有些心烦意乱,正自焦躁间,一个念头却是突然在脑海里浮了出来,瞬息间便已推断出了李泰玩上这么一手的真实用心之所在,无他,这就是一箭双雕之把戏来着——密令是韦挺下的不假,可若是陈子明没有小六这边的情报体系,那是断难从户部里查到真相的,再者,又有与殷元的死仇在,照常理来说,以陈子明早年在朝中的“易冲动”之名声,势必要跟殷元彻底撕破脸地大闹上一场,最终的结果么,或许是被各打五十大板,双双被贬了事,如此一来,李泰岂不就可以顺顺利利地接手盐铁革新之事,不单打击了殷元这么个政敌,更为他自己捞到了政治资本,甚或顺便将他陈子明收入麾下,真可谓是一举而多得!
怎么办?
根源是找到了,可要想破解此等棘手之局面,却也不是件简单的活计,没旁的,与殷元的关系是个死结,偏偏此事要解决,还真绕不过此人,再者,哪怕明知道李泰动机不善,此际也不能真与其撕破脸,投鼠忌器之下,事情无疑便更棘手了几分,陈子明思来想去了良久,应对之策也不知推演了多少条,却依旧不敢言万全之把握,心下里的躁意自不免便更旺了几分……
“禀大人,工部陈侍郎在外求见。”
尚书省六部中,论及杂事最多的,无疑是工部,可要说就繁忙的么,却是户部,无他,概因户部要管的可都是大事,啥漕运、征粮收税、铸钱之类的活计,全都是要仔细再仔细的,点滴差错都出不得,每日里的各种报表都多得很,纵使有下头的官吏们分担着,可身为掌总的户部尚书,殷元却依旧难以得闲,这不,方才刚到了部中,便埋身于大堆的报表之中,正自忙得不亦乐乎之际,却见一名班头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朝着殷元便是一礼,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是陈子明前来拜访自己,殷元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这才声线微寒地开口道:“请他进来好了。”
“诺!”
听得殷元有令,那名班头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办公室,不多会便又陪着一身整齐官袍的陈子明从外头行了进来。
“下官见过殷尚书。”
彼此间有血仇不假,可在公事上,却是断然不能带着甚个人情绪的,这一点上,陈子明无疑极为拎得清,行礼间也自恭谦得很,令人挑不出半点的瑕疵来。
“陈大人客气了,坐,来人,上茶。”
尽管猜不到陈子明此来的用意何在,不过么,殷元却也没急着去刨根问底,更不曾给陈子明脸色看,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让了座。
殷元是个城府极深之辈,尽管心里头对陈子明厌恶到了极点,不过么,表面上却是看不出丝毫,但见其既不开口发问陈子明的来意,也不去动面前的茶碗,就这么神情淡然地端坐着不动,显见是要等着陈子明先行开口无疑。
“好茶,上等的雨前龙井,当真不错。”
面对着殷元的冷遇,陈子明一点都不介意,满脸笑容地端起了茶碗,饶有滋味地了一口,而后笑呵呵地赞了一声,那等惬意状,就宛若他就是专程来找殷元喝茶似的。
“陈大人该不是专程来跟本官喝茶的罢,有甚事便直说好了。”
这一见陈子明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之“做作”,殷元的耐性瞬间便被磨没了,语带不耐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呵,殷大人既是问了,那下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么说罢,下官今日前来,便是来找茬的。”
殷元这么一开口,陈子明也就没再继续茶了,但见其随手将茶碗往几子上一搁,面色肃然地便给出了答案。
“嗯?”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殷元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眼神锐利如刀般地便向陈子明扫了过去……